誰知他正發憤圖強呢,餘光卻瞟到夏景翻出書包在收拾東西,江子鯉一句話恰巧寫到最後一個字,正準備按照平時習慣在句子末尾點上一個小黑點,見此情景筆尖卻不由得一頓。
他一低頭,見黑水筆墨浸了紙張,在試卷上暈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墨點。
他來不及補救,先扒住夏景的衣服問:「你又要早退?不是已經不去『InFoReVeR』書店了麼。」
夏景從上了高三,實在沒有精力同時兼顧學習、醫院的母親和工作,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從原來一直打工的書店辭職了。
還好這麼多年他們家也算攢了一點錢,不至於負擔不起接下來的醫藥費。
夏景搭在書包拉鏈上的手一頓,他看著江子鯉,說:「今天去醫院。」
「哦對,我忘了。」江子鯉想起來他之前那通電話。他其實早就已經想開了,既然放棄了讓夏景也變成和他一樣的同性戀,不如還是保持有點距離感的好兄弟,至少這個關係中,他們能一直這麼好。
江小爺是個瀟灑人,這麼想著手不由自主地鬆了一點,夏景低頭掃了一眼他的爪子,還是沒動。
和這件事一起想起來的還有一個,江子鯉覺得不得不問,於是抬頭說:「對了,你當時和我說,今晚什麼?」
夏景垂目看著他,嘴唇微掀:「什麼?」
「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江子鯉眨眨眼,說,「就今天下午,你打完電話之後,突然和我說要不今晚什麼什麼,是什麼呀?」
夏景沒說話。
他的五官生的過分精緻,又透著不近人情的冷意,此刻應該是逆著光的緣故,眸色有點暗,沉沉地墜下來,和江子鯉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
有一瞬間,江子鯉幾乎被這目光魘住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多跳了兩下,導致他產生了某種不能說出口的錯覺。
他就和每一個苦苦追尋自己心中那道身影的暗戀者一樣,生出了荒謬的,毫無根據的想法:「是不是他也喜歡我?」
這想法甫一冒頭,就被他理智地摁下去了。
半晌,夏景才低低地開口,嗓音還透著啞:「沒什麼。」
「你都說了半句了,另外半句被你吃了啊?快說,不說不讓你走!」江子鯉不依不饒地扒著他,椅子腿被他翹起一個角,在夏景眼皮底下危險地晃蕩著。
夏景一手把那不安分的椅子連人一起摁下去了,誰知剛一收回手,椅子便又翹了起來。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僵持片刻,最終,還是夏景先敗下陣來:「算了。」
他斟酌片刻,似乎極難開口,好半天,才拐著彎說:「我給傑瑞買了個大籠子,你……」
江子鯉一愣,想都沒想立馬站起來收拾東西:「我要去看!」
夏景阻止了一下,還是沒阻止成功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腿帶著椅子往後仰去,椅子背哐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江子鯉手忙腳亂地把椅子扶起來,夏景的目光幾乎帶上了一點無奈。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某個人桌上剛剛攤開的作業:「你今天玩了一晚上,作業都沒寫。」
「有什麼大不了的,熬一會就做完了,」江子鯉一巴掌把東西全歸進書包里,推著他出門,「走走走,傑瑞我回來這麼久現在還沒摸到呢,手都癢了,再說我也很久沒見阿姨了,這麼長時間沒打招呼也太不禮貌了。」
夏景被他一路挾持著上了車,這才有機會開口:「它可能會咬你。」
「連它親爹都不認識了,我回頭可得好好教訓它一頓!」江子鯉眉毛一挑,「說起來我小時候被我爸就是這麼收拾過來的,拿充電線當小皮鞭,對著屁股啪啪抽,可疼了。」
司機探究的目光從後視鏡遞過來,夏景估計是覺得丟人,往後一靠,任憑江子鯉怎麼撩撥都不肯吭聲了。
江子鯉一路上的嘰嘰喳喳直到下車才消停。從夏景說出那句話,他腦中就像安了一塊不會停電的:-d馬達,一刻不停地發布著激動雀躍的指令,好像全身的細胞都很亢奮,把他整個人都點著了。
醫院自帶的陰冷緩和了一點他不正常的興奮,七扭八拐繞到住院樓之後,江子鯉才重變回了原先要臉愛端著的那個小少爺。
進樓之前,夏景腳步停了一下,扭回頭來說:「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江子鯉一愣:「為什麼?」
夏景很輕地蹙了一下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江子鯉突然意識到,他可能不想讓自己接觸到生著病而且精神不穩定的蘇阿姨。
今天書裝的多,有些沉,江子鯉輕輕提了一下書包帶子,過了片刻,他說:「我還是上去看看吧,阿姨說不定還記得我。」
在夏景說話之前,他又補充道:「而且住院部這邊沒啥人,我不太敢一個人待著。」
他眼睛裡是真心實意地有點慫,夏景回憶起他當初在鬼屋裡的樣子,只好沉默著同意了。
蘇文茹的病房在六層,江子鯉在夏景和醫生交流時聽了一點,她肚子裡長了東西,情況很不好,再加上她本人非常抗拒化療,因此沒辦法做手術,只能這樣拖著。
蘇阿姨折磨著自己和她唯一的兒子,耗到油盡燈枯的這一天,終於也折騰不動了,看見夏景和江子鯉推門進來,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不再像以前那樣繃著過激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