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绿油油的玉米地里,撒下过二凤和他的欢声笑语,也撒下过两个人的泪水汗水。
李大青微微蹙眉,凝视着那片田地,仿佛又回到了夜里浇水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并肩坐在田埂上……
那是他和二凤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
虽说是匆匆忙忙的不成体统,但即便如此,男人对自已当时的莽撞还是难以忘怀,如初恋般的刻骨铭心,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大青,该你了”,结了婚,也就免去了以前称呼里的“哥”字,“大青哥”变成了“大青”。
这是站在一旁的马云娇在喊他。看他出神儿的看着那片玉米地,她不由的加重了语气,“喊你两遍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块玉米地。要是承包下来,打下机井通上电,也能盖上大棚,种上菜”,李大青摸摸脑门,掩饰着自已刚才的失态。
“那是以后的事儿,现在该你磕头了”,马云娇皱皱眉,给他指了指坟前的那片草地。
刚才几个人给坟头添了新土。摆完贡品,烧完了成堆的纸钱和橙黄色的金元宝后,马东升和马云娇已经磕完了头,现在轮到他了。
李大青把铁锨头重重的踩进地里,站在坟前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恭恭敬敬的跪下了身子,给地下的马广远和二凤磕了三个头。
东侧远处就是李大青爸妈的坟头,马东升说:“姐夫,你和我姐去给老人上坟吧,我先去二舅家里,看看饭菜怎么样了,去帮帮他们。”
难得赶上清明节,大家都回到村里,可以凑到一起聚一聚。前天瘦二哥就打过去电话,约好了他们几个,忙乎完了都去他家吃中午饭。
今天开来了两辆汽车,马东升开走了双排座。等他走远,李大青三口人开着面包车,去往东侧自家的坟地。
“我问你,刚才站在那边,出神儿的发愣,想什么呢?”上了车,马云娇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嘴里,抬起脸问他。
“不是跟你说了吗?那片地里,有咱们分的三亩二分地。我看种玉米太可惜了,忙乎一季也没有几个钱,还不如一起租下左邻右舍的,盖起大棚种菜呢”。
李大青一边说话,一边发动了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七扭八拐的慢慢前行。
“种菜倒是好事儿,不过我看你刚才的状态,想的肯定不是这事儿”,马云娇“噗嗤”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不是这事儿?”李大青有些诧异的一笑,“难不成你还成了心理学家了?”
“你自已都没注意过吧?这么多年了,我从小时候就发现了,你只要是说谎,总是事后摸摸脑门,然后一笑,这是个掩饰的动作”,马云娇轻轻一哼,“这回说实话,不许撒谎,是不是跟我妈有关?”
李大青心头突的一跳,这小妮子能知道什么呢?
村里人向来喜好风言风语,但即便是再爱扯老婆舌,也都是在背后瞎议论,没有人敢当着主家的面儿说三道四。
俗话就是这么说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稳了稳心神,想着二凤已经故去,即便活着的时候,也不会跟自家闺女讲实情,李大青故作深情的说:
“就是在这片玉米地里,我和你妈顶着毒毒的日头,汗珠子落地摔成八瓣的累死累活的除草施肥,也没给全家弄个温饱,还要挨生产队长的欺负。
你妈当时跟我说……”说到这里,李大青吸了吸鼻子,作出了难过的样子。
“我妈当时说什么了?”马云娇追问道。
二凤已经去世半年了,每每想起妈妈临终时,自已不在她的身边,没能看她最后一眼,听她说最后一句话,马云娇都是红了眼眶,心里酸楚的揪心一样的难过。
“你妈当时累的仰躺在田埂上,她哽咽着说,要不是为了云娇和东升,我活着还有什么奔头?”李大青努力想着两个人在地里的情景,大脑里迅速编织着语言。
“都是为了孩子过上好日子”,显然的,马云娇被他的话语带走了思路。
李大青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她抹着眼睛,搂紧了怀里的儿子。
“是啊,现在日子好过了,她却早早的离开了。怎么说呢?难道是命?”李大青随即宽慰着媳妇,“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他们在天上能看到我们的。”
“你一说天上,我想起来了。当时生下孩子之后,我刚刚从疼痛中安静下来,迷迷糊糊的看到我妈穿着一身白衣服,飘飘悠悠的到了病床前,眼中含泪的看着我和孩子。等我张口一说话,她就慢慢的飘走了”。
过去了半年多,马云娇仍是记忆犹新,她努力回想着当时梦境里的点点滴滴。
“当时,你是不是恍惚的还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妈?”李大青皱着眉问她。
“是啊,我一直纳闷这事儿,当时我妈是不是没了?”
“那时候我在产房门外,听到儿子的第一声啼哭,知道你们母子平安,就连忙往楼下跑,想着给妈报个喜讯”,李大青努力回忆着说:
“等我冲进抢救室,看到宋院长他们往外走,护士给妈拉上了白被单。东升哭着说,妈也是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喊了一声我的孩子,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回头再看马云娇,她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给自家两位老人上了坟,三口人开车回村里。
马云娇回头看了看说:“你家的坟头有些矮了,明年要不要找个铲车,多挖几铲土添上去,都说坟头高、旺后代。”
“后代,要靠他们自已的努力,靠添坟有用吗?”李大青笑了笑,想想又说,“你记着这事儿,明年清明节前提醒我,到时候找个铲车,把两家的坟头都加几铲土”。
三口人开着车进了瘦二哥家里的院子。当年他是村主任,盖的是八间正房,院子明显的大了许多。
“还是二舅您这院里宽绰”,李大青下了车,对迎上前的瘦二哥笑着说。他想起当初家里申请宅基地时,自已半夜提着烟酒,过来拜访他这个村主任的情景,当时心里十分的忐忑。
“当时就是这政策,我也想给你们弄这么大,乡里通不过啊!我这个院子,还是金乡长找的县里土地局,多花了两千块钱,才弄下来的”,瘦二哥也没忘记当年的事儿,他往屋里热情的让着他们三口人。
家里的一双儿女都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胖董事长运作了一番,双双留在了市里上班,家里只有他和胖媳妇两个人。
“大青啊,刚才城里大哥打过来电话,让你到家后给他打回去,没说找你有啥事儿”,胖媳妇正在厨房里炒着菜,看到他们走进来,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