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阑面色冷峻命人将他们拦在大殿外,有籍飞亲自帅御前司严密把守,倒是无人敢闹事。
忽而一阵咳嗽声后,皇帐内发出微弱的声音,“皇……后,朕,要见皇,咳咳,皇后……”
祁延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堵着掺了沙子的棉花,进气少,出气多,每个字都已然费力到听不见了。
但福安贵侍奉皇帝多年,从丝丝拉拉的声音里立还是停明白了。
但是……皇后?在这最要紧的关头,她要见的人却会是……皇后?
他随驾多年,甚为了解皇后的为人。皇后陆莞宁看似温婉,实则性情凉薄。从嫁进王府两人就一直不冷不热,做了这貌合神离的夫妻三十余载,缘何弥留之际皇上想要见的、最为挂念的竟然是她?
福安贵虽如此想,但丝毫不敢耽搁,立刻传人去请。他甚至不免在心底隐隐担心,这位被二次幽禁的皇后都未必会来赴这道临终前的皇命。
可不料,仅一炷香的功夫,皇后就来了。她身着一身雪白素衣,头发披散在肩,显然是没来得及梳发就匆匆赶来。
路过养心殿外祁禛等人身侧时,她疏冷的眸光瞥他一眼,然后抬步迈上来台阶。
她脚步看上去还算从容,除了随风飞扬起的发丝有些凌乱外,脸上仍显得娴静端庄。
“臣妾陆莞宁拜见皇上。”皇后在榻前一丝不苟地行礼。
“都、退下……”皇帝费力地抬手。
寝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嘈杂退去,祁延的呼吸声显得尤为刺耳。
“莞宁,过来些吧。”祁延微弱声中杂着重重的喉咙杂音。
皇后起身,行至榻边。她掀开帐子,看到祁延那张灰败的脸,瞳仁微缩,后又快速恢复了平静。
“朕的毒……是你吧?”祁延说得字字艰难,面如死灰。
“陛下英明。”皇后淡淡道。
“朕,咳咳咳……朕知道,你……因为琮儿……一直在恨我。”
已经忘记多久没用过“我”这个自称,祁延感觉如此陌生。
如今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终于可以卸下朕这个字,也终于可以说些真话了。
“是我对不住你,莞宁,咳咳咳,是、是我误了你一生。”沉闷的呼吸后过,他重重咳嗽起来。
皇后面色肃然,腮帮紧紧绷着。她冷哼了一声,“陛下现在才想起道歉,会不会有些太晚了。”
皇后望着那张弥留苍老的脸,自己的一生也像走马灯一样,快速在眼前闪过。
这个男人,误了她的一生。
当年他为了皇位为了得到陆家支持,伪装成一见倾心,将她娶进家门,而一得到皇位就将她束之高阁。
他擅长在所有人面前装出情深意重的样子,实则不停地纳妃生子,甚至还将敌国之女掳来,对其百般恩宠。
可她陆莞宁是将门之后,也曾是胸怀抱负的大家闺秀,也曾幻想可对天下做出一番贡献。她郁郁不欢,是祁琮的诞生才令她渐渐走出,并将所有心血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
大皇子祁琮不负所望,生得芝兰玉树,端方清雅,颇具明君之风。
天下读书人,包括太傅都对这位太子寄予厚望。
可惜他的声望太盛,连祁延这个做父亲的都自愧不如。
祁延因对被夺位的恐惧一直处处打压他,甚至抬出刘家来暗中掣肘,让太子祁琮的那些凌云壮志都日渐淹没在阴谲诡谋之中。
想到这里,皇后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她嘴角延出冰冷刺骨的讥笑:“怎么样,喝下你此生最爱的女人亲手为你调的毒药,是不是格外美味?”
祁延混浊的瞳仁颤抖。原来,是他今日喝下的那碗药。
“惊讶吗?说来这还得感谢祁岁桉,若不是他闯进了绛雪轩,我还拿不到这金砂。之前我调的五日散,怎么调都差些意思,原来是差了一味金砂。”
五脏六腑炸裂开一样疼,祁延瞳孔睁大,浑身开始颤抖,抓住了皇后。
皇后嫌恶地推开,甩手道,“我的琮儿,多好的孩子,却被那个贱人的哥哥终日关在密室里那般折辱!明明是他凌云先勾引琮儿,否则我琮儿岂会……?!”
肮脏变态的字眼她说不出口,她激动地站起身来,笑容变得残忍而扭曲。
“刘家以为凌云能帮他们夺位,哈哈,做梦!凌云只是利用你们给他南月复仇罢了,真正的凌云其实早就被我剥了皮喂了狗了!
“我的儿子活不了,你们谁的儿子都别想活!”
“你、竟然是你……!”
“是啊,陛下,你不觉得他们都该死吗?”
祁延冒出浑身的冷汗,粘腻在身上,湿透了下身的被褥。
难怪她甘愿被幽禁在后宫,难怪杀害皇子们的凌云阁能随时潜入宫中。
原来,凌云阁根本就是她一手操控!
皇后扫了眼窗外,满意地笑道:
“既然不能都杀掉,我留个玩偶不为过吧。祁岁桉算他命大,陆潇年又不听话。但祁禛乖啊,我一拦住他跟他一说我能帮他,他立刻就同意了。多会审时度势的孩子,知道他那个只会哭唧唧的娘一没了刘臻这个娘舅根本也帮不了他。
“我养个傀儡,养谁不是养,他靠个大山,靠谁不是靠?你不是最在乎你的江山,你的贤名吗?
“等你身后不久,我也会送个美人给他,不,多多的美人,像你一样,流连床榻最终死在榻上,哈哈哈哈……”
“疯、疯……咳咳咳咳……疯子!”
“是啊,”像是笑累了,陆菀宁抬眸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夜幕,“这深宫大内,住久了,哪还有正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