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不便分神,烟视一眼,收了回来。贺龄所指,就是原来站在她身后的那位郎君。
贺龄道:“崔南雪崔九郎,本朝公子榜位列第一。”
这个公子榜居然将章诩列为第四,第一的可信度又在哪里?贺初差点翻了白眼,直接道:“没看出来。”
这时,新娘用手中发簪划破脖颈,肤白血艳,触目惊心,“殿下,求您放了我夫君吧。”
贺初温言道:“你们尚未拜堂行礼,他还算不上你的夫君。快回去包扎伤口,以后找户好人家安稳度日。”
新娘无助地看着章诩。章诩被点了穴,毫无招架之力。他气度温雅,淡淡一笑,“做不成夫妻,皆是我的错。也罢,你回去吧,别再伤了自己。”
新娘更加难过,“如果殿下一定要带他走,我,我就死在这里。到时,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殿下,又如何看待教出殿下的陛下和娘娘?”
立在一旁的陈国公忙呵斥道:“放肆,陛下和娘娘岂容你来置喙。”
贺初淡淡的眼神投去,像明澈清凉的水,“你想寻死,谁能阻拦?可你对他什么性子并不知晓,也不知道日后,他是否爱你重你,真心待你。如此,就为他寻死觅活,这性命送得岂不盲目?”
说完,丢一眼给宋妈妈,宋妈妈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赶紧抽走新娘手中的发簪,将她扶了出去。
两人终于退到了国公府外,贺初吹了声马哨,马立刻奔了过来。
那马全身乌黑如墨,毛色熠熠闪光,肚皮则恰恰相反,洁白若雪,是传说中难觅难驯的神骏乌云托月,郎君们在心中纷纷叫好。
贺初抓着章诩上了马,俯一眼陈国公,拍拍马腹,那神骏扭身狂奔,快若闪电,载着二人扬长而去。
陈国公僵立在原处。他认得,架在他儿子颈间的是绝勇之剑芙蓉剑,而长宁公主的那一眼,似对一切洞悉无遗……
私藏
虽然劫了章诩,可藏在哪里却成了问题。
贺初不能带着他出城,也不能投奔在宫外建府的兄弟姐妹,思来想去,想到了一处好地方。
那是她阿耶作为拜师礼赐给她老师的一座宅子,既然她老师还没住进来,不如先用上再说。
安顿好章诩,贺初去了庭院。
此时,新月弯弯,如美人的眉梢,幽幽没入远处的山峦。
一园的茶花,明烈似火,茸嘟嘟的,像极孩儿天真的脸。
阿耶说,她老师喜爱茶花,这里的每一株茶花都是她亲自种的。
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走进屋子,斟了两杯酒。
“今晚本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把你带到这里,很怨我吧?”
章诩并不相信那些长宁公主看上他的无稽之谈,却也猜不透她带走他的真实目的。
他举止文雅,如有匪君子,饮了杯中酒,“我本不想续弦,只是父母逼得紧。也好,反倒解脱了,以免误人误己。”
贺初见他毫无防备地饮了杯中酒,“你不怕酒里有毒?”
章诩轻笑一声,“殿下要我的性命有什么用?再说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说得倒洒脱,贺初想,他淡然的是别人的性命吧?
“殿下,这是哪里?”
贺初坦然道:“是我老师的一处宅子。”
“殿下的老师是崔南雪吗?”
崔南雪?贺初一怔,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忽然想起,婚礼上她回头看到的那盏菱唇,挟持章诩时投去的匆匆一瞥,顿时有点不自在,“何,何以见得?”
章诩不疾不徐道:“这里空间不大,但极其风雅,怕是整个安都都找不出第二处来。刚刚经过的一处庭园遍植茶花,也是他的喜好,像是他那般神仙人物住的地方。”
她的老师,难道真得是那位天下闻名的崔彻?贺初笑得发苦,“宅子是我阿耶赐下的拜师礼。不过我和老师不曾见过,我阿耶也没说他是谁。”
顿了一顿,她终于忍不住问:“章郎君和崔南雪相熟?”
章诩挟了一块品相最好的点心给她,笑了笑,有点惭愧,“只是去年和我二弟去杏子坞拜访他的时候,对那里的一景一物印象深刻,和他相熟的人,是我二弟。”
贺初不得不佩服章诩的城府。她的老师是崔彻,他明明察觉到了,言谈间却没有攀附之意。他的姑母章贵妃是她阿耶最宠爱的妃嫔,他连提都没提。
这般清高磊落,位居本朝公子榜第四,简直委屈他了。
“章郎君,听闻你对发妻深情得很,她先你而去,你每年都要为她写诗。那些诗写得真挚感人,在安都传唱一时,许多高门贵女都想嫁你这样重情重义的郎君。”
章诩留意到她最爱吃的是姑苏酱鸭,又挟了一块最好的鸭肉给她,细致周到,如温厚兄长。
“我那娘子出身不高,性子柔弱,爹娘疼惜不足。后来遇上我,她对我虽有仰慕,也有感激吧。”
他说起王娘子的时候,眼神柔和得像清晨的第一缕晨曦。
贺初却想起那道闪电下,他手中滴血的竹条和异常平静的脸,“她对你这样的夫君一定很满意吧?”
章诩摇了摇头,“那些深情名声不过是人云亦云,其实她在世的时候,我并没有好好珍惜。她不在了,这才追悔莫及。”
话虽这么说,可在他脸上,贺初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后悔。“怎么才能算不好好珍惜,以至于追悔莫及呢?”她问。
章诩静了一瞬,笑道:“她有点怕我。做娘子的如果对她夫君心存畏惧,那一定是她夫君哪里做得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