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的长相和打扮,让他不得不想到因丝路开辟而与外邦血脉混杂的羌人、突厥人,在剑南道北部就有几家这等出身的势力,平日里横行无忌得很,名声都传到了益州。
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就已对上了孙思邈严肃的面容,“不必管外面,我都说了,将孩子抱过来。”
外面的人是能帮他医治疾病不成。
那人如梦初醒,赶紧按照孙思邈所说的那样解开了孩子的衣衫,就见神医将早已搓热的手,将慎火草和盐混合出的汁液朝着孩子身上涂抹了过去。
一边涂一边说道:
“明日还是按照这个剂量,五两慎火草,三两盐……算了,你别记了,明日你跟神威说这个情况,他知道怎么处理。”
“你儿子这是热毒不发,需要用辟火清热的药力将它催发出来。”
孙思邈钻研药学多年,别看他年岁已大,身体保养得却很好,手上的动作也依然快速而有力。
不过数息之间,他就已将揉搓出的汁液尽数摩涂完毕,收回了手来又瞧了瞧这孩子的表现。
“再晚些就能退烧了,不必担心,寻常的小儿病症。”
那汉子连忙道谢,却见孙神医已是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叩谢,赶紧给孩子穿好衣服,他自己则已朝屋外走去。
手头的病患已经解决了,那么现在,他该会会另外一路来客了。
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方恶客,还是他的病患
了。
在推门而出瞧见那三人模样的时候,孙思邈的脑中已转过了数个猜测,却都好像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另外一处违和感来。
尤为奇怪的,就是那最年幼的小孩。
相比起寻常这个年岁的孩子来说,她太镇定了。若非孙思邈瞧见了她衣服上的尘土,和她紧紧攥在身侧的拳头,都快要以为这是个礼数周到的贵族孩童站在这里。
衣服上的尘土、血迹都无暇进行打理,与她养护极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足可见她这一路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以异常匆忙的状态赶来了此地。
她被衣袖盖住了大半的拳头又稍稍捏紧了几分,像是还有几分颤抖。
一见孙思邈出来,她便匆匆上前两步问道:“敢问神医,落马堕车,心腹积血,一动便吐血不止,可还能治?”
豁,还真是要命的急症!
但孙思邈没敢出个肯定的答复。他猜测以这个孩子远行求医的表现,那个落马之人现在有没有因为内外伤致死,她可能都并不太确定。
他只能回道:“伤损五脏,不看到本人我不敢下定论。”
那孩童像是并未因此而意外,她仰头朝着他看来,而后朝着他郑重地行了个礼,“那么可否劳驾先生随我同行?”
“救人如救火,若能即刻动身最好。不论能否救成,家中必定对先生持礼以待,安然将您送回。”
她目光之中丝毫不掩殷切之意,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孙思邈思量了片刻,便应允了这个邀请:“我留二字给弟子,这便动身。只是……”
他朝着那三人两马的阵仗露出了点疑惑的神情,“我等便只骑马赶回吗?”
他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这个啊。
好在那孩童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随即答道:“船已在岷江之上了,请先生随我等骑行一段就可登船,顺江北上前往看诊之地。”
听李清月这么说,孙思邈放心了不少。这也同他早先的其中一条猜测相符了。
要知道,顺岷江而上便是白岸城、黑水堡等地,陇右羌人入蜀地后大多聚居在此。
他虽然甚少与对方打交道,以至于也无法判断出那女侍卫到底是羌人还是突厥人,但对方既有延请的礼数,又有十万火急的理由,他随同对方走一趟也无妨。
在给刘神威留下了消息,又抄起了外出问诊的药箱后,孙思邈跟着她们走出了院子。
他出门便见,或许是因为马蹄声的缘故,村中已有不少人察觉到了此地的动静,朝着这边围拢了过来。
可来客身份非同一般,就像那胡人女子隐有拔刀出手的意思,另一头的侍从也不像是个好相与之辈,他们又大多只是站在远处观望。
李清月的目光朝着周边环视一圈,心中安定了不少。她若非先的摆出了个同为剑南道住民的样子,只怕早先遭到一番盘问了。
而现在嘛,倒不如将这场戏彻底演完。
已被抱到了马上的女童居高临下,明明年岁不大,却很有一番凶悍之风,厉声朝着周遭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为了救人远来求医的吗?”
像是唯恐这些人还要阻拦,她又补上了一句:“闪开,耽误了人命,有……有你们好看的!”
这话说得挺狠!但孙思邈觉得,自己只要耳朵没出什么问题的话都不难听出,她这话说得极不熟练,好像头一次以这等方式来威胁人。
在场围观的几人既多见南蛮做派,又怎么会瞧不出
,她这分明是着急之下的色厉内荏,想着对方求医问药或许也有些不容易,各自让开了一条道路。
两匹骏马当即从这条让开的路中窜了出去,直往东阳以西的岷江方向而去。
不过目送着这四人双骑离开的背影,又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糟了,若是孙神医被接走之后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徒弟还在此地,应当不至于吧?”
“那也说不准啊,”还是有人担心道:“你们有人认得那两匹马的来历吗?这可明显不是我们益州骏马。”
益州的马没有那么高壮,比起方才的那两匹可要差得太远了。
倘若他们的猜测没有出错的话,能有那等风姿的骏马,必定有些青海骢的血脉。
这么一算的话,剑南道能有这等本事的便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