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树荫的泥地上,手里拿了根树杈子,在地上画来画去的。
小朋友托着腮帮子,一脸求知,她说的眉飞起舞的,从三打白骨精说到真假美猴王。
不过没多久,她抬头看到他,掸了掸自己的手,站起来,颇有仪式感地跟那帮孩子说到,“好了,我们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
蹲在地上的小朋友连连拍手,满眼都是星星,“姐姐你好厉害啊,你是大学生吧!”
陈粥一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什么,就是西游记,你们看看电视就知道了。”
“我们没有电视。”其中一个小朋友摇摇头。
陈粥心中微微惊讶,她家境不算富裕,但陈学闵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让她在生活上吃过什么苦,她忘了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不拥有平等的机会。
“你跟我们老师一样博学,我们老师就是个大学生,他跟我们说,只要我们好好学习,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陈粥微微弯腰,问着说这话的那个男孩子。
“我要成为科学家,成为明家!”
其他的几个小朋友也争先恐后:
“我要成为企业家”
“我要成为医生!”
……
小朋友们总是对自己长大后的未来充满伟大的期待。陈粥的思绪在孩童此起彼伏的畅想中不由地远离,回到那个教室里。
老师们在问着刚上一年级的他们,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每个人都渴望在这个世界上光热,成为伟大又让人尊敬的人。直到到了陈粥这儿,老师问,陈粥,你的梦想是什么?
陈粥望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攥着自己的拳头说,她的梦想,就是考第一。
孩子们愣住了,哄堂大笑。老师听到后,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务实,点点头,说她这也算是一个梦想。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什么要考第一。小镇不大,她只是为了让别人说起陈粥的时候,不再是那个小杂种,而是那个考第一的孩子;说起陈学闵的时候,不是那个冤大头,而是那个——考第一的孩子的爸爸。
她没想过当科学家,当舞蹈家,当企业家,当各种各样有身份又具体的人。
如今,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考试也考完了,从今往后,她要怎么跟别人证明呢,又要怎么去让人忘记呢。
……
“你呢?姐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对啊,姐姐,你现在实现了你的梦想了吗?”
小朋友没有现她已经改变的神色,依旧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陈粥答不上来,看着自己散落在尘土里的白色鞋带,她轻声说:“我没想好——”
“怎么能没想好呢,我们老师说了,人不能没有梦想。”
陈粥张了张嘴,却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就没有梦想了。”远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陈粥抬头,沈方易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几个用散糖汁做的糖人。
“姐姐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快乐的人。”他顺手把手上的糖人分了,“自作主张”地决定了她的梦想。
“当一个快乐的人,也是一种梦想吗?”小朋友舔着糖人,眨巴眨巴眼。
“嗯哼、当然。”沈方易靠在树旁,茬着腿,把最后剩下的一个糖人递给陈粥,“当一个快乐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实现的梦想。”
他笑着看着陈粥,深情眼里全是那天即将坠落在山林里的夕阳:
“怎么样,这个梦想,伟不伟大?”
*
他从村里唯一的修车铺子出来,在老街的街口看到人们在晒甘蔗糖,人们把剩余的那点糖汁赏赐给了孩子,支了个摊在那儿分。那甜渍渍糖画在小孩中间挺受欢迎的,他驻在那儿抽了根烟,心想这东西,估计那丫头挺爱吃。人是他带出来的,荒郊野外地生这种事,估计小姑娘也要吓坏了,于是他就问那老板买了几串。
没成想走过来的时候,却看到她众星捧月般地被一群小孩围着,她讲起故事绘声绘色,连眉眼都灵动起来,眼珠子黑中透亮,挺有意思的。
不过在面对那帮孩子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的时候,他看到她肉眼可见地沮丧下去,像是一堆明明要迎风而起的火苗,突然之间暗淡下去,任凭生火的风再怎么努力,剥开后也只能见到一堆灰烬。
这又让他想起那句常常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话——十八九岁的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于是沈方易走了过去,他接起那要即将要落在地上的破碎的话题。
他看着陈粥拿着个糖呆呆地站在那儿,便朝她点点头,“车子修好了,走吧,送你回大理。”
陈粥看着对面的人,他眉眼透过来的光依旧似有似无,在一片黄昏尘嚣上彻身明朗。她在那迷茫的人生路口踌躇难安,迷失方向,却在那天的夕阳里听到他说,他说让她当一个快乐的人,把快乐当成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梦想。
陈粥看着他身后即将坠落到山河下的暮光,在他敞开的白衬衫的折痕里翻滚,突然想到一句诗:
“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他定非尘土间人,也非她所能留的人。
虽然是这样,但她站在白云下的黄土石板上,站在腊肉熏烧的白族屋檐下,站在厚重哒哒马蹄声的茶马古道上,心口控制不住地翻涌,朝着他的背影喊:“沈方易、可以再晚一点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