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泽见他不说话,又有些不满地补充道:“他的劣迹都传到江东去了,公子与他结盟,只怕未必与生意上有什么增益。”
“劣迹?说来听听。”
江寻鹤将手中的信件重新封好在信封中,随后揭开彩绘灯罩,任由烛火将信件舔舐成灰烬,直到快要烧到指尖时,他才没了兴致般松开了手指。
清泽闻言以为是他终于有所动摇,便将那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通通讲了个遍,甚至一边观察着江寻鹤的神色,一边没个边际地添油加醋。
到后来讲入迷了倒也顾不上了,只能勉强保证嘴不瓢,说得他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时,才发觉自家东家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露出了点笑意。
“东家!”
清泽讲的这些东西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心里清楚,明明是早就知晓的东西,却偏偏在心里拼凑出了个灵巧的影子来。
他忽而轻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但江家想挤进世家的行列里,你以为只凭着我一个人便能成?”
清泽梗着脖子刚想说“东家英明神武,自然可以!”,却冷不丁对上江寻鹤的视线,犹豫了一瞬便抿了抿唇咽了回去。
“这其中须得有个拉扯,而沈瑞就是最好的人选。”
庭院幽深,石桌旁正小火烘着铜炉里的清泉水,白色的水雾逐渐从中蔓延而出。
陆思衡正折了袖子去够一旁的铜壶,却忽而从拱门外闪进来个人影。
管家躬着身子,合手请安道:“公子,沈公子递了请帖来,请您去倚湖居一叙。”
陆昭颇有眼色地用帕子垫着,拎起了小铜壶,递到陆思衡手中去,甚至细致地将周遭沾上的丁点儿水渍都擦拭了个干净。
滚水缓缓注入,茶叶在壶中顺着水流的方向上下漂浮,清冽的茶香逐渐散出来。
陆思衡将白瓷壶盖轻轻扣上,袖口露出的腕子,竟叫人一时分辨不清同那白瓷茶壶哪个更润泽些。
他指尖轻叩了叩桌子,管家立刻会意地上前将手中的请帖放在他刚点过的地方,随后便轻步走出了庭院。
陆昭见人走了,便又将目光投放到那张沈瑞叫人送来的请贴上,恨不得沿着那边角通通看个遍。
各家往来的请帖、拜帖皆烫了特有的印章,沈瑞从来是个骄奢淫逸的,中都城满数出来几百家能叫出姓名的世家,独他用的是乌州的金梧墨。
石炉口透出一点火光,映在那墨印上晃出些彩色的光泽。
陆昭收回目光冷哼了一声,花哨!
陆思衡却恍若不觉般,指尖端着白瓷茶盏搁到他面前,茶盏与石桌碰撞出一点细碎的声音,陆昭目光微动试探道:“兄长可要去同那沈靖云见面?”
陆思衡端起茶盏轻啜,他身着青袍玉绦端坐在那处,陆昭一眼瞧去,只觉着那盛着青绿色茶汤的瓷盏几近要同他融并至一处。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耐不住开口道:“兄长何必去赴他的约,那沈靖云从来是个恶劣纨绔的金玉奴,沈家那点家业也早晚要被他败坏了去。”
“更何况,兄长先前请他去倚湖居饮酒,他不肯,眼下又摆出这般姿态来,谁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陆昭愤恨地说了半天,却见陆思衡仍是颇有兴致地品茶,好似半点也不扰心般,便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陆思衡将茶盏放下,用帕子细致地擦了擦手道:“沈家便是再多个沈靖云也是败不完的,只要沈家一天不倒个干净,这中都城内便一天不会有明昭昭的仇家。”
“陆昭,别为着那点意气,给陆家惹麻烦。”
陆昭闻言,顿觉脊背发凉,他有些僵硬地扯出一点笑来。
“兄长放心,我定不会给兄长添麻烦。”
他指尖有些颤抖地向前探去,直到触碰到温热的茶盏,才好似叫他勉强安定下来般,他慢慢收拢指尖,紧紧地握住茶盏,好似握住了溺水时的浮木般。
是他得意忘形了,竟忘了这位兄长从前时的诸般手段,陆家嫡系旁系数十支,若非是个手上狠辣的,只怕早就被拆骨吞吃了。
他不过是个旁系里不打眼的,若非得了陆思衡的青眼,别说是坐在这里喝茶,只怕连这庭院的门都摸不得。
陆昭吞咽了口唾沫,尽力维持着语调的平静,不知是强调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陆思衡听的,他仿佛赌咒发誓般重复了一遍道:“兄长放心。”
——
倚湖居如其名,依傍着夷湖修筑,湖上游船画舫相互围簇,酒楼上更是灯火通明。
沈瑞请帖里写的时候倒是漂亮,可等到是月上梢头、酒过三巡时,他才拢着手施施然地走进来。
陆思衡还没揪他晚到的事情发作,他倒先行挑起刺来。
“中都城夜景甚好,陆兄来得这般早,可见无趣。”
春珂站在他身后,闻言眼前一黑,又来?
她就知道,公子出门怎么会突然带着她,根本就是打算哪天将人惹急了,叫自己挡在他身前替他受死的。
“沈公子所言极是,是陆某辜负了。”
春珂有些讶异地看着二人,神情有些难明。
还真是……活该啊。
——
自从前天查了中都铺子里的账册,近两日送到他手中的东西便越发得多。
这些人也是有趣,从前他在江东时,好似个个都圆滑周转、关系亲近。
可等他到了中都,面上好似结了个不破的盟约,实则彼此背后捅刀暗算,人人皆是苦主,人人皆是那个持刀的。
再这样狗咬狗下去,只怕他甚至不必传信回老家,他们自己就能将自己给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