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轻轻磨了磨牙,脸色难看地厉害,若是他知道自己一觉睡醒就会穿到这倒霉催的反派身上,便是将脑壳掀开兑点儿凉水进去,也是决计不能合眼的。
但说到底,什么“早知道”都不过是没意义的话,他也从来不是个守着天命等死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今日等着这里,将他那命定的债主瞧明白了。
免得夜半提刀抹脖子的时候,认错了人。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聚在街道那边的人便乌泱泱地挤过来,在官兵的阻拦下才算是勉强分割开,没能混迹成一团。
沈瑞知道,这是要游街了。
不单是他也不单是这座元楼,整个元水街的茶楼酒肆都坐满了公子小姐。
新科进士里约莫七成以上俱是各地世家养出来的,剩下那二三层里没落的、经商的、寒门的混在一处,竟也勉强算得上其中翘楚。
因而无论是联姻、结盟、搭伙还是妄想着乘风而上,传胪日均算得上是个好时候。
且三年前的科举因故取缔,而今朝中可用之人已经是捉襟见肘,此番考中的进士无论是进了翰林院还是外派,皆算得上是个好前程,倘若得了扶持,往后封侯拜相也不是不敢惦记的。
因而即便世家之间多兴联姻,但仍有不少是专等着这天出来相看的。
这其中算不上是谁攀着谁,便是高坐马上身披好风光的前三甲,也是被人从家族到秉性逐条记录在册供这些公子小姐品摘的。
沈瑞勉强提起些兴致,一边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青梅酒,一边半搭着眼往下看。
游街的队伍很快就到了楼下,走在前面的依次是状元和榜眼,沈瑞瞧了一眼又皱着眉收回了视线。
看来这些姑娘小姐们要失望了,这二位长成这副尊荣实在是有些不堪相看。
即便他日当真封侯拜相了,有了泼天似的权势富贵,日日对着这样这样一张脸,怕也是要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
杯子中的青梅酒本就味浅寡淡,外面的景致也好没意思,沈瑞生出了些打道回府的心思。
随便那冤家长了几个鼻子眼睛,砍下脑袋一样得死。
他正打算起身离开,就听到外面传来不小的喧闹声,没由来的,沈瑞突然想起来原书中说江寻鹤生得一副好相貌。
捏着酒杯的手指蜷了蜷,他最终还是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用手臂在窗子上撑了一下,略微探出些身子向下看。
原本是想着数着第三个人就是男主,可实质上当他真的向游街的人看过去的时候,一眼就准确地落到了江寻鹤身上。
沈瑞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前面两位长成那样,元水街上还围着那么些姑娘小姐,合着都是为着这一位来的。
蓝袍簪花对人的样貌总是要挑剔些,放在前面那两位身上多少有些不忍看,可眼下放在他身上却有着一种叫人惊艳的冲突感。
江寻鹤神色松散,好像满街的嬉闹嗔怒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坐在马上,却叫人觉得和他之间隔山隔水地远。
偏偏鬓边一朵牡丹又把人从千山万雪中拉扯回人世,孤山明殿的纵横拉扯之间显出些叫旁观者目不转睛却又手足无措的明艳冲突。
沈瑞仗着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目光坦荡又放肆地落下去。
却不防江寻鹤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便穿过满街的绸缎灯笼直直地对上了。
沈瑞手中还捏着那杯青梅酒,目光对上的一瞬,手指蓦地缩紧,荡出的酒浆沿着杯壁滑下去,没入与指腹交合的狭小地界儿。
他原本还嫌新酿的酒味浅,喝着好没意思,这会儿倒是忽然觉着酒香醉人,直叫他头脑都发起昏来。
人总是喜欢看些孤山远川牵扯上世俗的坠落感,当江寻鹤眼里真实地裹挟着人间繁华的时候,沈瑞忽而就明白了原书中所说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是从何而来了。
直到游街的队伍过去了,他才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椅子上,而眼里的那点惊艳却还没有完全褪去。
沈瑞垂下眼看着指尖上那点未干的酒渍,嘴角露出一点玩味的笑意,他将指尖抵在唇边,舌尖轻巧地勾走了那点梅子酒,唇齿间霎时间便附上一层辛辣又冷冽的滋味。
长得真漂亮,可惜了。
不死是不成的。
——
中都城内寸土寸金,多少人挤破了头也寻不到一处准许人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沈家的宅子却南北跨了三条街,横纵间阔落地厉害。
偏沈瑞瞧着是个骄奢爱风月的,内里又最厌烦那些劳什子的玩意儿吵到他面前来,因此便在宅子的最里边儿划出好大一块地界作为他自己的院子。
最是清静,离正门也最远。
而从沈府正门到这院子之间的路径,得有专门的人日夜候着,抬一顶软轿往来,随着轿子一并备着的还有新鲜瓜果、时时好入口的清茶。
沈府每月奢靡的用度里要有大半是被他一个人挥霍的。
这会儿他正合着眼斜倚在铺着软垫的竹轿上,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一边将手指探进果盘中捏了一颗葡萄送进口中。
春珂从后面一路小跑过来,临近了,才停下来平了平气息轻声道:“公子,吏部的孙大人送了拜帖来。”
沈瑞将葡萄皮吐到一旁的小盘子里,哼笑了一声:“他倒是个反应快的。”
他方从元水街看过进士游街回来,还不曾回院子,就有闻着味儿的自己先巴巴地送上来了。
甭管安的是什么心思,总不好白白地就辜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