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紫梦依旧跟随千帆来到雪梅轩看望倾雪,谁叫她总是不忍心推托自己夫君的请求呢。尽管她心知肚明,自己无非就是一张挡箭牌而已,否则他们叔嫂二人共处一室,未免遭人非议。倾雪虽然仍旧未醒,但脸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骇人,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因此千帆的心里亦稍稍踏实了些。他替倾雪盖被之时,现她的手指微微抽搐,只怕是一直握着玉佩而手掌疲累,便将玉佩放到了她的枕边,用她一袭浓密的青丝覆盖住,接着又紧握着她的手,不无自责地说道:“说来这都怪我,何以就未想到事先替你查验仔细,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这不幸生……倾雪,你定要尽快痊愈,在我心里,你的安康比什么都重要!”此时,昏睡之中的倾雪仿佛感受到了他真挚的情意,眼角竟有泪水缓缓溢出。而一直冷眼旁观的紫梦,却早已是五内俱焚,他将珍而重之的玉佩都赠予了倾雪,可见对她用情至深,至于自己,在他心目中大抵是可有可无的吧?此刻她真希望自己又聋又瞎,无知无觉,这样就不会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了!
紫梦正这样想着,忽见有人从外边推门而入,原来是傲山回来了,他一进来便一脸怒气地瞪着千帆,千帆这才察觉自己竟还紧紧握住倾雪的手,便赶紧松开双手,略为尴尬地站起了身。“大伯,你总算回来了”,紫梦只得强颜欢笑地说道,“你赶紧看看大嫂吧,她虽还未苏醒,但脸色已比之前好许多了。”傲山走近卧床边心疼地看着倾雪,然后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接着转头对紫梦说道:“这几日辛苦弟妹你替我照顾倾雪,现如今我已回来,便不劳你费心了,我们两房之间还是保持一些距离较好,不是么。”眼看他脸色阴郁的能滴出水来,紫梦赶紧拽着千帆转身离开,她生怕再多呆一秒,他们兄弟俩便会打起来,上一辈的恩怨加上继承人之争,令他俩早就不睦已久,如今千帆又为了倾雪意乱情迷,试问傲山岂能不怀恨在心?恐怕今后的桃花山庄,终将沦为是非之地了。
千帆回到东篱楼之后,便立即吩咐海阔去雪梅轩打探消息,一旦倾雪苏醒马上回来禀报。接着千帆便像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般,坐立不安,揪心不已,脸上更是写满了牵肠挂肚,最后只得在屋里反复地来回踱步,并不时的用急切的目光向外眺望,期望海阔快些带着利好消息回来……而紫梦回到紫霞阁时,现水寒霜也在,似乎已等候她多时,一见到她便迎上前来扶她坐了下来,关切地说道:“妹妹,你可算回来了,快把姐姐我担心死了。”紫梦神色倦怠,冲着她勉强一笑,水寒霜见状便端了一盏茶给她,无所顾忌地说道:“昨个你俩不是去照顾她大半日了么,怎么今儿一大早又忙着赶过去了?你如今怀着身孕,千帆怎好让你这般操劳!”“是千帆……和我都不放心,只盼着她能早日苏醒,至于旁的便一概顾不得了。”紫梦不得不竭力替千帆掩饰着。“那她可有苏醒的迹象么?”水寒霜漫不经心地问道。紫梦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可她的眼神之中,分明更多的是怨恨而非担忧。
观察入微的水寒霜想了一下,便继续拿话挑拨道:“这也奇了,千帆怎会如此紧张她呢,我听说,看戏那日她就差点摔下楼梯,也是因为千帆及时赶到才护她周全。而这一次她昏死在暗香林内,却又是千帆第一个现的她,不知这究竟是事有凑巧,还是他二人心有灵犀呢?”“心有灵犀,呵,可不是心有灵犀么!”紫梦一想到刚才雪梅轩中生的那一幕,只觉得心如刀割,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看着她此刻一脸的悲戚之色,水寒霜证实了心中猜测,不禁气得拍案而起,恨声道:“岂有此理!看不出来那个野丫头居然是此等狐媚子,她究竟是何时勾引的千帆,真是太可恨了!她不把我放在眼里倒还罢了,怎能这般对你这个表姐?哼,不过你别说,她的报应来得还挺快!”她嘲讽地冷笑着,同时偷偷用眼角觑着紫梦的反应。“是啊,或许只有等她不在人世了,千帆才会放得下对她的执念吧!”紫梦神色黯然地说道。而水寒霜则边喝茶边看向站在紫梦身侧的桃红,两人微微颔,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沉浸在凄凉与哀伤中的紫梦,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到这些细节呢。
天可怜见,总算给予了倾雪一线生机,昏迷多日的她终于醒转过来,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忽然觉得耳边有一丝温润顺滑的触觉,扭头一看,见是块上好的玉佩,这玉佩瞧着十分眼熟,仿佛是千帆平日随身佩戴在腰间的……原来在恍惚中感受到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她正这么想着,傲山突然推门而入,见她醒了,忙回过头去吩咐水仙端药进来,倾雪不想引误解,赶紧趁机将玉佩塞到了枕头底下。傲山喂她喝完药后,轻轻扶着她,让她半靠在身后的被褥上。倾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猛地感觉有些异样,不由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么?”傲山捌过头并不看她,倾雪见状便也猜着了,不由的泪如雨下,肝肠寸断:自己实在不该那般任性,怀着身孕还要去坐秋千,我可怜的孩子,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我了么,母亲舍不得你啊……“事已至此,你也无谓忧思过甚,只要你将身子调养好,孩子总归还会有的。我已派人去请王大夫了,等下再让他给你把把脉瞧一下。”倾雪听了愈自责不已,哽咽着说道:“傲山,我对不住这孩子,我心里实在……”傲山此刻的心中也是烦闷不已,便忍不住打断她埋怨道:“你对不住的又何止这孩子一人?为何就是不肯听我的叮嘱,非要独自四处乱跑呢?”
“何为四处乱跑?我除了去兰絮阁,便只去了暗香林散心而已,那儿可是有着你我最美好的回忆。”倾雪委屈地说道。“去便去了,为何又非要挺着个肚子去打秋千,难道不觉得这样很危险么?”傲山冷着脸质问道。“此话你应该问问自己,秋千架不正你安的么?”倾雪不服气地说道,哭得更伤心了。“大爷,王大夫到了。”水仙站在门口回禀道。倾雪见有外人进来,赶紧拿起身边的丝帕拭泪,拭完泪便顺手将帕子盖在自己手腕上。傲山一边留意这方帕子一边对王大夫说道:“王大夫,你快替倾雪看看,她如今的身子有无大碍。”王大夫隔着丝帕替倾雪把了脉,片刻之后便对傲山缓缓说道:“嗯,夫人的身体暂无大碍,只需补充气血多加调理,过些时日自会慢慢恢复。”“那……她今后还能再有孕么?”此言一出,倾雪不禁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一脸错愕地望着傲山,不敢相信他此刻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王大夫不愧是经验老到,他并不正面回答,只用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摇头晃脑。傲山见状不禁大失所望,在将王大夫送出门之时,又极不甘心的小声追问了几句,这一切被倾雪尽收眼底。
等到傲山转身回房,倾雪便赌气扭过头去不看他,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错误。谁知等来的却是傲山生硬的质问:“你之所以频频出入兰絮阁,仅仅是为了看你那位失心疯的表姐么?”“请你尊重下他人好么!还有你此话究竟何意?”“你还有脸来问我!不如我来问问你,你和慕千帆,究竟是何时开始暗通款曲的?”傲山沉着脸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傲山不顾倾雪的一脸震惊,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丝帕,在她面前甩了甩,冷笑着问道:“此为何物?别告诉我这丝帕是你自己的!”的确,帕子一角清清楚楚地绣着一个“千”字,倾雪不知该从何解释起,只得紧咬双唇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说怎会这般凑巧,出事时竟是他第一个现的你”,傲山冷嘲热讽地说道,“难怪你每次出门都不让水仙跟随,想来也是,有她在场的话,岂不碍手碍脚?”“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倾雪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傲山,忽然觉得眼前的他陌生得可怕。“摆明了事实就是这样。”“因此你只会相信你认定的事实,却并不关心背后的真相以及来龙去脉是么?”“那么整件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难不成是慕千帆对你一厢情愿,痴心妄想么?”这个问题是真把倾雪给问倒了,只因她与千帆根本就是彼此有意,互相倾慕,也许,造成今日这种尴尬的局面,完全是她咎由自取吧……想到此处,倾雪不禁灰心丧气地说道:“既然你已认定我行为不检,加之王大夫断定我再不能有孕,我也不想拖累你,索性你就把我休了吧。”闻听此言,傲山不禁呆若木鸡,沉吟片刻之后,只好偃旗息鼓地说道:“算了,莫再争执了,我俩都先好好冷静一下吧。”说罢便拂袖而去。此时倾雪只觉浑身虚脱,疲惫无力,于是沉沉地躺了下去,宁愿从此一睡不醒。
东篱楼内,在千帆无比焦灼的望眼欲穿中,海阔终于匆匆赶了回来。“二爷。”“如何,倾雪苏醒了么?”千帆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道。“醒是醒了,不过……”海阔欲言又止。“不过什么,莫不是她身子有何不妥?”“我听到王大夫对大爷说,大夫人今后,怕是再难有身孕了。”“怎会如此!”千帆只觉得自己的心揪着揪着地疼,倾雪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慕傲山还会善待于她么?千帆简直不敢想象,此事将会带来的可怕后果,他想要立即去雪梅轩安慰解劝倾雪,可是又怕引起误解,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担心他那个多疑的大哥,会因此为难于倾雪,少不得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就这般忍耐了四、五日,直至听说倾雪惨遭冷落的消息之后,千帆便再也受不了也等不得了。这日一大早他亲自煲了一盅益气补血的药膳,然后提着食盒先到紫霞阁来找紫梦。紫梦正在缝制婴儿肚兜呢,见是千帆来了便喜上眉梢,刚想开口说话,岂料千帆却抢先说道:“我让厨房煲了药膳给倾雪补身,你随我走一趟,趁热拿去给她喝吧。”又是倾雪!紫梦很是气恼,态度生硬地说道:“我不想去!如今大伯已经回来了,你还怕他照顾不好自己的妻子么?况且他并不喜我们过去叨扰,我们又何必自讨设趣儿。”“倾雪她……今后都再难有身孕了。”千帆沉痛地说道。紫梦听了心里既震惊又难过,不禁有些同情倾雪的境遇,正在出神之间,手指不小心被针给戳到了一下,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可心有挂碍的千帆却丝毫未留意,只是自顾自地哀叹着:“唉……此时此刻,她都不知该伤心难过成什么样了。”“你真就如此紧张她,自始至终只在意她一人么?那我呢,究竟算什么,一个为你生儿育女的工具?”紫梦站起身含泪问道。千帆被她的问题问得有点懵,过了半晌才冷冷道:“这条路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么?”“是,可倾雪那条路又何尝不是她自己选的呢!就算结果再坏她都应该自己承担,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左右逢源,三心二意,非要破坏你我之间的关系。”紫梦心中满是怨恨,言辞不免冰冷无情。“你搞错了,左右逢源,三心二意之人是我而非倾雪。她从未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相反还一直劝我要好好善待于你。破坏你我之间关系的,恰恰是此刻尖酸刻薄的你!”千帆说罢也不容她辩驳,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紫梦满脸泪痕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感觉既无助又悲愤:她恨倾雪一直盘踞在千帆心里,恨千帆完全无视自己的付出,也恨自己被嫉妒蒙敝了心智,变得言语尖酸,刻薄无情,为何会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她无语问苍天!
雪梅轩内悄无声息,千帆轻轻推开厢房纱门,只见倾雪孤零零地躺在卧床上,手中拿着他留下的玉佩,兀自看得出神,此情此景凄凉无比,千帆禁不住落下泪来,心疼不已地轻唤道:“倾雪,我来看你了。”倾雪转过头来见是千帆不由地又惊又喜,激动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给你带了益气补血的药膳来”,千帆走上前对她柔声说道,“我扶你起身用一些吧。”倾雪并无胃口,但不忍辜负他的一番美意,便微微颔,顺从的任由他扶着自己坐起身,并且亲力亲为地喂自己喝汤,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千帆,一心盼望此刻能时光停驻岁月静止。“那日多亏了你挺身相救”,倾雪含泪轻声问道,“只是,你怎会恰好出现在暗香林呢?”“但凡是你需要我,我便会及时出现,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同心合意吧。”千帆一边笃定地说道,一边用手轻抚着她的脸,只觉她愈清减了,可见是受尽冷落。闻听此言,倾雪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她缓缓举起玉佩,柔声说道:“这块玉佩,我记得不错的话,是你平日随身佩带之物,正所谓玉不离身,千帆,你不该……”
“为你,我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又何况是区区一块玉佩”,千帆握住她的手脉脉说道,“从今往后,就让它替我时刻守护着你好么?”倾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窗外无奈地问道:“这几日,除了水仙定时来送三餐之外,就只有你来看望我,为何连紫梦都把我给忘了呢?”“她是想来看你的”,千帆想了一想只得违心地说道,“只因这几日她身子有些不爽,我才嘱咐她好好静养,以免过于伤神劳累了。”“也是,让她定要保养自身,切莫像我这般无用,连腹中胎儿都护不周全……”倾雪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千帆见状心里不禁万般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解劝,只得心疼的将她一把搂住,陪着她共同伤心一起落泪。倾雪伏在他的肩头,感爱着他身上的气息与温度,不免悲喜交织:悲的是飞来横祸,自己那不幸的际遇和连日来的无人问津;喜的是能有这样一位怜她惜她的知己,今生今世可谓于愿足矣。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彼此分开,接着又各自忙着拭泪。
原来在连续冷落倾雪几日之后,傲山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毕竟夫妻一场,过往情份岂能轻易割舍。恰逢孤隐也想着来探望大嫂,傲山便带着他一同过来了,怎料一推门进去,便看到千帆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眼前,忍不住怒火攻心,上前就是一通劈头盖脸地数落:“不是说了我们两房之间要保持距离么,你为何还要这般死皮赖脸的不请自来?试问你究竟懂不懂礼义廉耻,真是枉费了父亲他老人家对你的苦心栽培!”“我不请自来也总好过你对倾雪的不闻不问!慕傲山,你怎么可以这般自私凉薄,这般冷酷无情?”千帆站起来看着他,生气地质问道。“不管我如何待她,都是我们夫妇之间的事,与你一介外人有何相干?”“你既然娶了倾雪,就该好好珍惜她!”“究竟是我未曾珍惜她,还是她整日心猿意马,时不时地与旁人眉来眼去呢?”傲山忿忿不平地说道,他瞧了瞧倾雪又瞅了瞅千帆,仿佛想要一眼看穿他俩眼底深藏的心事。“可我自问未曾做过半点对不住你的事”,倾雪含泪为自己辩解道,“从嫁予你的那刻起,我便只想与你一心一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哦~果真如此么?”傲山质疑道。“不管你信或不信,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好,只要你即刻对他说,你心里从未有过他慕千帆,过去也好,将来也罢,都无非是他对你一厢情愿,痴心妄想”,傲山手指着千帆对倾雪说道,“我便信你,亦会对你不计前嫌!”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傲山与孤隐都将目光齐齐投向倾雪。倾雪则根本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哽得难受,只剩泪水连绵不绝的在脸上肆虐。千帆见了着实不忍,便对傲山坚决地说道:“莫要为难倾雪,根本与她无关,是我一直忘不掉她,尤其见不得她过得不好……”傲山听他居然敢这样说,早已气得青筋暴起,怒火中烧,就在他准备对千帆挥拳相向之际,孤隐赶紧上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并向千帆催促道:“二哥,莫再说了,你快走吧。”“可倾雪她……”“三弟,你快放开,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倾雪’二字岂容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随意叫唤啊!”傲山边说边拼命挣扎着,奈何他被孤隐拦腰抱住,感觉完全使不上劲。孤隐见千帆一脸不放心地望着倾雪,便急切地说道:“有我看着,大嫂她不会有事的,二哥,你倒是快走啊!”千帆最后看了一眼此刻既伤心又无助的倾雪,叹了口气跺了跺脚便转身走了。“我郑重告诫你,莫再踏足雪梅轩,不然有你好受的!”傲山对着他的背影叫嚣道,随着千帆的渐行渐远,孤隐终于缓缓松开了手,傲山气呼呼地瞪着他质问道:“你刚才拼命拦着我作甚?此等勾引大嫂的悖逆之徒,难道还要对他姑息纵容么?”“你也不想父亲他老人家得知你俩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吧?”孤隐义正辞严地反问道。
傲山一时无从辩驳,只得转而走近倾雪,余怒未消的直问到她脸上:“弄成这样你满意了?”倾雪并不作答,低垂着头啜泣不止,双肩不停地微微抖动,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愈柔弱无助,楚楚可怜。“大哥,大嫂她也不想这样的,如今她人还病着,你就对她多包容一些吧。”孤隐恳切地劝说道。傲山却依旧冷着脸不置一词,在倾雪看来,孤隐的善解人意更对比出傲山的冷酷无情,于是她边摇头边含泪说道:“面对着一个无法替他继后香灯的妻子,他怕是再难有包容之心!”闻听此言,傲山的脸色不禁更难看了,他不服气地问道:“此话何意?莫非你也想指责我凉薄无情么?”“你是否铁石心肠,明眼人早已看清。”倾雪心寒不已地说道。“大哥大嫂,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何必如此寸步不让呢。”孤隐无奈地从中斡旋着,他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彼此信任,互相包容的么;为何非要针锋相对,攻击他人的同时也刺伤自己呢!“大嫂?哼!从今住后,她便只是你名义上的大嫂,再也不会是我心目中的妻子!”傲山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孤隐同情地看了一眼此刻有些愣的倾雪,叹了口气便也跟着走了。
从雪梅轩出来之后,心情低落的傲山,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暗香林。他一看到那个秋千架,气就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用脚将其踢个稀烂,然后又手握那根断裂的绳索,对着眼前的梅树便是一顿乱抽乱打,一边抽打一边恨恨地骂道:“为何,为何这般对我?明明是你自己娇纵任性,才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明明是你自己对那个人余情未了,却还怪我对你不包容!简直可恨至极!”傲山的声音更像是在咆哮,断然不肯服输的他,便借着抽打梅树来泄心中怒火,仿佛这些梅树就是千帆和倾雪的化身:“我知道你俩想双宿双飞,长厢厮守嘛,我就偏偏不如你们所愿,梅倾雪,是你对我不忠在先,莫要怪我翻脸无情,不择手段辣手摧花,记住这是你逼我的!”他扔下绳索,仰天长笑着,只是不知怎么就笑出泪来,然后他低下头深深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地转身离去。
倾雪因小产虚弱加之心绪低迷,病势竟缠绵了大半个月,近日才觉着身上有了些力气,精神也渐渐恢复。她一心记挂着紫梦,于是这日午后,她简单对镜理妆一番便去了紫霞阁。紫梦正与水寒霜在品茗闲谈,她在看到倾雪的一瞬间,笑容便僵住了,随即扭过头去不愿理她。倾雪略微怔了怔,之后便关切地笑问道:“之前听二叔说紫梦你身上不大好,我虽在病中却也一心记挂着,你和胎儿都无恙吧?”紫梦冷笑着说道:“只要你离我远些,我们母子便能无恙。”水寒霜亦揶揄地说道:“也是,像她这种扫把星,去到哪儿可不都是给人添堵么?!”倾雪见紫梦对她这般态度不善,不禁委屈地问道:“你究竟何出此言,是否对我有所误解啊?”“误解什么?误解你和千帆根本就是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么?”紫梦盯着倾雪,忿忿不平地说道。
闻听此言,水寒霜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走到倾雪面前,厉声质向道:“你这贱人,胆子倒还不小!我问你,你究竟是何时开始背着我媚惑千帆的?”“莫非你觉得,千帆是那种能被人轻易媚惑的凡夫俗子么?”倾雪毫不示弱地反问道。倾雪的寸步不让,正中水寒霜的下怀,她先是微扬嘴角,接着便转头看向紫梦,故意在那里架桥拨火道:“妹妹呀,你快瞧瞧她这副轻狂的样子,简直就是要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呢!”听到此处,紫梦不禁拍案而起快步走到倾雪面前,怒视着她抬手就赏了一个耳光,并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不好好反思己过,居然还敢在此大放厥词,看来都是我们昔日将你惯得如此骄纵狂妄的吧!”倾雪被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巴掌之后,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边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一边痛彻心扉地含泪问道:“连你也要对我苦苦相逼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难道,当日我选择放手退让,竟是我错了不成?”
紫梦听到此处,不禁嗤之以鼻地说道:“如若你真心想成全我,当日就该一走了之,而不是去而复返,还成为他的大嫂,让他对你牵肠挂肚,意乱情迷,你这样做太自私了,何尝想过我的处境!”倾雪哀伤不已地辩解道:“我当日走的时候,的确打算再不踏足浮云山庄,可谁知……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和心蓝表姐,都是我最亲最在意的家人,我心里一直念着你们对我的爱护有加……”紫梦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住口,不要再跟我提什么爱护有加,姐妹情深,只要千帆对你依旧余情未了,你我之间便不再是亲人,只能是仇敌,注定会誓不两立!”说着她突然狠狠地推了倾雪一把,使倾雪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好在一旁的水寒霜眼疾手快地将她一下拽住。倾雪正疑惑她几时有这么好心,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千帆急切的声音:“倾雪,你无事吧?”倾雪回过头去,撞上千帆担忧的目光,顿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但她不想再生事端,便轻声说道:“无事,我只是一时未站稳而已。”
“你无需替她掩饰,我亲眼看到是她出手推的你”,千帆看向紫梦冷冷地兴师问罪道,“你这是作什么?倾雪一片好心来看你,你不领情也罢了,怎么还对她推推搡搡起来了?”紫梦虽一脸不服气,却并不敢驳回,水寒霜见状便不失时机地说道:“我想妹妹她只是孕中急躁,容易动怒而已,加之大嫂又是快人快语的性子,双方这才有所误解生口角……不过此等微末小事,大嫂一定不会耿耿于怀的是吧?”倾雪听了低头沉默不语,尽量不让千帆现她脸颊上的掌印,可千帆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凝视着倾雪难掩心中的疼惜之情:“怎会如此,这也是她下的手么?”“我先回去了。”倾雪含泪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不敢再多看千帆一眼,生怕撞上他那充满怜爱的目光,眼眶就会瞬间决堤淹水。
千帆看了一眼她柔弱的身影,便转向紫梦忿忿的说道:“你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对倾雪这般苦苦相逼,她究竟何罪之有啊!”水寒霜见紫梦一脸愧疚不安的神色,生怕事情会功亏一篑,便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知这口齿伶俐与长相出众,算不算得上是她的罪过呢!”此言一出,紫梦果然嫉妒心作,只听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哼,她的罪过可多了去了!她一错在,不该任性妄为独自醉酒桃林,令你对她一见倾心;二错在,不该去而复返成为你的大嫂,左摇右摆故作姿态;三错在,偏要死而复生眷恋俗世红尘,她就该早死早生!”闻听此言,水寒霜先是暗自窃笑,继而又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劝说道:“哎哟,妹妹你可真是气糊涂了,怎能说出这般含怨诅咒的话来呢,况且她到底是你的亲表妹呀!”“华紫梦,你怎会变得这般嫉妒成性,简直已经走火入魔了”,千帆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无奈地说道,“我真替你感到可悲可叹!”说罢便拂袖而去。
再次来到暗香林之时,浅绿纯白的梅花正盛开得绚丽多姿,一如往昔,可倾雪的心境却是无限惆怅,不复当初。心事重重地走进梅林深处,那个早已散乱在地的秋千架,以及一片伤痕累累的梅树,映入她眼帘,目睹这惨状,她不由自主落下泪来,替秋千,替梅树,更替自己感到惋惜。是否当初有多喜爱的,如今便会有多嫌弃;昔日有多沉迷的,此刻便会有多绝情!物极必反,自然定律;难逃宿命,无人幸免!忽然,倾雪觉得脸上凉丝丝的,原来是天空飘起了小雪,这般脆弱的晶莹之花,像极了她与傲山之间,已然飘散逝去的情意。她伸出手掌想去接住雪花,可雪花却转眼消融不见,只剩冰凉的触感留在手心。何以愈美好的事物愈是转瞬即逝,任凭你费尽心思,亦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就像诗里说的: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可寻!
倾雪就这般在梅林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出来之时天色已近黄昏,不过她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反正横竖不会有人再等候她了。此时,她隐约听到前面有两人正说着话,看背影像是玫瑰与水仙,只听玫瑰神神秘秘地说道:“哎,你听说了么?”“听说何事?”“咱们家大爷……要纳妾了呢!”“啊?这么快!那,你可知道纳的是哪家的姑娘么?”“听说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美人,芳名叫什么云浮羽,就因为她叫这个名儿,大爷把这庄园都改名唤做‘浮云山庄’了呢!”“天呐,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她可如何受得住!”“受不住也得受不是,自古以来,有哪个富贵人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的,纵如此,他们还依旧不知足,时不时地去到外边寻欢作乐呢。俗语不是有云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真是好色成性,贪得无厌,依我说,倒不如嫁给穷人家还好一些呢。”“嫁给穷人?那你愿意跟他挨饿受冻么?”“只要他掏心掏肺地对我好就行……”随着二人越走越远,谈话声也变得越来越轻。站在她们身后的倾雪听到这一切,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她兀自出神地想着:反正他即将有新人陪伴在侧,那他兴许会良心现,愿意给我一纸休书吧,如此也算是互相成全,各不相欠。于是,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加快脚步赶去花满楼。
花满楼中,傲山正入迷地欣赏着墙上的一幅美人画卷,而那里原本挂着的,是刻画出他们夫妇无限恩爱的肖像。倾雪跨进门缓缓问道:“入一幅画结一世,试问而今画像何在?”傲山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你还会在意么?”“我只是想自己决定那幅画的去留。”傲山这才转过身来,从书柜里找出那幅画像,漫不经心地随手扔在了书桌上。倾雪将画卷握在手中恳切地说道:“如若,我亦能决定我自己的去留,必将对你感激不尽。”“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要将你困在这浮云山庄,夜夜饱受寂寞侵袭,最后,独自一人孤独终老!”“浮云山庄?浮华若云?呵,真是天大的讽刺!”倾雪此刻只觉哀默大于心死,她想都不想便将手中画卷放在蜡烛上点燃,之后目睹它快地烧着,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你疯了吧!”傲山厉声怒喝道。“过往情意,已成荒凉墓碑;你在我的心里,宣告死亡。”倾雪说罢便随手掷下手中残存的一角画卷,转身决然而去。“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气极了的傲山将蜡烛往地上狠狠砸去,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且又悄无声息,叫人看了只觉阴森不已……
浮雪心语: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得宠失宠转眼间,命运枷锁挣不脱。那么倾雪究竟还有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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