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中,倾雪微低着头,耐心等候老太爷用罢早膳,双手递上厚厚一摞《女则》,态度恭敬却神色黯然。“怎么都不叫人哪,是心里还有怨气?”老太爷瞥了她一眼随口问道。“父亲。”倾雪轻声唤道。老太爷这才接了过去,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说道:“嗯,字迹尚算工整,如何,你是否已知错了?”“不止有错,而且还错得很离谱。”“哦~那你说说看自己究竟都错在何处!”“错在心直口快,过于坦白;错在不懂变通,过于执拗。错在懵懂无知,一厢情愿以为,这世间还需要质朴纯良;殊不知为人越真切实在,不够圆滑,便越容易四处碰壁。”倾雪淡然地诉说着,语调虽平和目光却深远,仿佛一夕之间,她便悟出了许多为人处世的暗规则明把戏。
老太爷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沉思了一会儿便对倾雪说道:“这都是因为你涉世未深,阅历尚浅,等日后你历练得多了自然就会明白,做出改变一定是很难很艰辛的,但却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不可或缺。若你一味抗拒改变,那么在你遍体鳞伤的同时,还会累及无辜,童言才可无忌,身为冠者该当如何?”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罢便看向倾雪,相信她孺子可教。“应该有所敬畏,心志必须坚定,或许,只可保留一丝随性直率。”倾雪感触良多地说道。“嗯,如此才称得上容止可观,进退有度”,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早日替我们慕家开枝散叶,继后香灯,你就还是我的好儿媳,之前的不快便让它随风散去吧。”
从烟雨楼出来,一阵寒风便迎面扑向倾雪,身心俱疲的她不禁感到身上冷飕飕的,头有些晕沉沉,脚下也直软。就在她既将支撑不住之际,傲山及时赶到,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并关切地问道:“倾雪,你怎么了?”倾雪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傲山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于是便赶紧将她一把抱起,快往雪梅轩跑去。睡得迷迷糊糊的倾雪,先是闻到一阵药香味,接着又听到有人在不断地唤她,便缓缓睁开双眼,现傲山正手捧汤药,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己,见她终于醒了忙欣喜地说道:“倾雪,你总算醒了,你已睡了大半日,可把为夫我担心坏了,来,我喂你喝药。”倾雪将头扭向一侧,不看他也不说话。“王大夫说你过于劳累,本就精神不济又出去扑了风,故才引致外感风寒,你不能再这么不爱惜身子了,听话,先把这碗药喝了,等下再用些养胃的小米粥。”“我不喝。”倾雪赌气说道。“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喝,是否要为夫我嘴对嘴地喂给你喝。”傲山急切地说道。倾雪听他这么说,只得把脸转了过来,冷冷地说道:“把药给我。”她坐起身端着碗,一口气把药喝完,抹了抹嘴角之后,重又躺了下去不再理他。
“倾雪,昨日我给你送了两次膳食,你不让我进门也就算了,怎能不吃东西饿坏身子呢”,傲山边说边用手轻柔地抚摸,她那仍有些红肿的右边脸颊,“你理我一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这样我有多心疼?”倾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究竟你要怎样才肯谅解我呢,不如我让你十倍奉还,你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个十记,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可好?”傲山言词恳切地说道,同时想去拉她起身。可是倾雪却漠然地回绝道:“难道我是无知孩童么,挨了打还回去便好了,或者被人随口哄骗几句,就立马破涕为笑,雨过天晴了。”闻听此言,傲山反倒愣住了,转念一想说道:“好,我会证明我的道歉有多诚挚,绝不是像你说的随口哄骗几句!”说罢他在倾雪额头上覆上一方微凉的脸帕,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跟着叮嘱道:“等下我让水仙送几样开胃小菜给你配粥吃,你用完再好好歇息啊。”他见倾雪依旧双唇紧闭一言不,只得站起身寥落地走了。
午后,偏安庄园一隅的寒江楼迎来了一位稀客。“三弟,陪大哥饮酒。”是人未到声先至的傲山,此时,孤隐正在心无旁骛地作画,他只唤了一声“大哥”,手中却并未停笔。“怎么,又在画墨竹啦?”孤隐淡淡一笑说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无可医。”傲山凑近细看他的画作,只见他画的竹,细细的叶,疏疏的节,错落有致,傲然挺立。“果然又有进益了,不枉费你苦心孤诣地练了这么久。”傲山夸赞道。“如何敢称苦心孤诣,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打时间,不比你和二哥总有许多正事要办。”说完这话,孤隐便看到傲山已然坐到了几案前,自斟自饮了起来,脸上写满茫然无措。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画笔,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大哥究竟所为何事不自在,白日里便饮起酒来了?”“来,陪大哥一块喝两杯。”傲山边说边替他也倒上了一杯。孤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察言观色地说道:“生意上的事你一向是得心应手的,看来只能是夫妻间的龃龉,才令到你如此不自在吧。”“真是没什么能瞒过三弟你。”傲山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将昨日之事一一道出,接着又跟孤隐诉苦道:“你说当时我不出手制止的话,怎能平息父亲的怒火?我还不是为她设想,何错之有,说到底她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冲动与莽撞!”孤隐饮了一杯酒之后笑说道:“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俩口子的事,我怎好说三道四。我只知夫妇二人之中,总有一方需多容忍退让,这就要看你是更在意自己的面子,还是对方的感受了?”
“那自然是更在意她的感受了”,傲山犹豫片刻之后说道,“看她这般模样,我也是心疼得紧,想要尽力补偿哄她高兴,又不知她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真真是愁煞人,三弟,你可有什么法子么?”“那大嫂可有提过她都喜爱些什么?”“珠宝饰,绫罗绸缎这些于她不过尔尔,她如梅花般高洁,我也已经为她打造好一片暗香林了。”听到此处,孤隐好奇地问道:“暗香林?你说的是那片梅园吧,我也去那里驻足观赏过,确实秀丽雅致得紧。”“须知你大哥我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将这些梅花赶在春天从江南移植了过来啊”,傲山不无得意地说道,“只因那次游历之时,她跟我提过一嘴,平生最爱便是那种清澈冷冽的幽幽暗香,以及梅雪交融的浑然天成。”闻听此言,孤隐不禁赞赏道:“不愧是大嫂,果然独具慧眼呢,那她与你在江南游历之际,有否提过其他喜好?”“她喜好打秋千,放风筝,爱在皓月当空的夜晚,看到天上飘满孔明灯,说那像星辰跌落人间,也把希冀播种在心田”,傲山努力回忆着,“还有一次在街上,她见到一位画师正在为一对夫妇绘制丹青,脸上不禁满是羡慕之色……”“嗯,我有主意了,只要大哥你依计行事,必定会与大嫂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傲山听罢孤隐的计策之后,释怀地笑说道:“不错,果然是山人自有妙计,来,大哥敬你一杯。”兄第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畅饮。
话说倾雪已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日了,只觉躺得愈久人愈疲累,此时她已退了烧,人也恢复了精神,因此这日黄昏用过晚膳后,她便打算出去走走。谁知丫鬟水仙却劝阻道:“夫人,大爷吩咐过,让您多多静养,不可四处走动,过度劳累。”“怎么,我何时成了你家大爷的囚徒了?”倾雪不禁有些气恼。“这……奴婢只知一旦夫人您有什么闪失,大爷他一定不会轻饶奴婢的。”见水仙说的万分可怜,倾雪也只得作罢。幸好这一日的清晨,她总算逮着机会溜了出去,一心记挂着心蓝的她,直接来到了兰絮阁。走进前院,见到恋蝶在院子里晒被子,倾雪便亲热地唤道:“恋蝶,许久不见。”“表小姐”,恋蝶快步走到她跟前,眼含热泪地说道,“许久不见,我们都可挂念你了呢。”“心蓝表姐她近来好么”,倾雪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本该早些来看她的,不想这几日竟被许多琐事给绊住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时时记挂着大小姐”,恋蝶不无体谅地说道,“她近来精神尚佳,有了寄托之后,日子也过得充实多了。”“是吧,那敢情好,我去看看她。”“嗯,不过这个时辰她还没睡醒呢,表小姐你脚步可要轻些。”“好,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于是,倾雪轻手轻脚地走进心蓝的寝室,果不其然她还在熟睡,倾雪正欲走上前去,瞧瞧她气色如何,却忽然瞅见被窝里一下子钻出两只白如雪团的小狗,睁着两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她。“哇,太可爱了!”倾雪低呼出声,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们,小家伙们也不怕生,还一个劲地对她摇尾巴,仿佛要把她的心给融化。接着倾雪在床边坐下,细细端详心蓝,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脸也圆润了不少。倾雪不禁心想:或者我该为心蓝表姐高兴吧,毕竟她如今也算自得其乐,不再被心魔所困;只可惜她还这般软玉温香,难道真要辜负大好光景,无知无觉度过此生?想到此处倾雪忍不住落下泪来,究竟是替心蓝觉得不值还是替自己感到辛酸,她亦分不清楚。正当她思绪万千之际,心蓝慢慢醒了过来,倾雪见了忙擦去泪水,浅浅一笑唤道:“心蓝表姐,倾雪来看你了。”“倾雪”,心蓝先是木然地唤着她的名字,接着便坐起身怀抱着两只小狗对倾雪笑说道,“你快看我的两个孩子乖不乖?”“嗯”,倾雪强忍心酸轻声问道,“他们唤作什么名字啊?”“团团、圆圆,悄悄告诉你啊,他们从来不哭也不闹,入睡前就爱听我给他俩唱安眠曲,就是唯独,不会叫妈。”心蓝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闻听此言,倾雪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不想让心蓝看出端倪的她,只得站起身往一旁走去,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此时,她一眼瞥见那架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瑶筝,便回过头对心蓝说道:“心蓝表姐,我给你弹曲子可好?”“弹曲子”,心蓝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好呀,团团、圆圆爱听曲子。”倾雪坐了下来,轻轻打开布幔,用丝帕慢慢擦去浮尘,然后便开始弹奏起来。她弹的是《禅院钟声》,琴声清幽渺远,让人不禁想到空山、古刹、禅院、悟道以及缭绕的钟声。站在她身后的心蓝,听着听着竟也有些跃跃欲试,不知不觉坐在了倾雪身旁。倾雪见状自然喜不自禁,便耐心的教她一遍遍弹奏,慢慢地她总算能渐入佳境了。“这《禅院钟声》还是当年你教我弹的”,倾雪欣慰不已地说道,“我们姊妹三人之中就属你最通音律,如今看来,蕙质兰心的你,果然不负其名。”
从外面走进来的恋蝶,见到这一幕,不禁由衷地赞赏道:“还是表小姐你善解人意,总有法子让大小姐变得平静温和。”“你个鬼灵精,还是这般会哄人。”倾雪不以为然地笑说道。“这可是实话,我从不哄人”,恋蝶转念一想又说道,“好比说小姐吧,每次她来这儿,都有如走马观花一般随意,反倒跟二夫人相处得亲如姐妹,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恋蝶,不许胡说!”这时,倾雪看到紫梦正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便忙喝止了恋蝶。“你为何不让她说下去,我倒想听听这个卖主求荣的丫头,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听的来!”紫梦疾言厉色的话语令恋蝶倍感屈辱,抽泣着便转身跑开了。紫梦却依旧不罢休,对着她的背影叫嚣道:“你倒觉得委屈了你,不想想自己是何出身,一个奴婢而已,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知是谁借你的胆子,竟狂得你越没大没小,不识好歹了。”紫梦边说还边觑了倾雪一眼。换做是往常,倾雪定要与她针锋相对,理论一番,可她看着心蓝噘着嘴皱着眉的模样,心中着实不忍,唯有息事宁人地对她说道:“请小声些吧,难道你毫不顾忌你亲姐姐的感受么?”“反正不管我怎么做,在他们眼里,依旧无法跟你相提并论。”紫梦灰心丧气地说道。倾雪并不接她的话,只是柔声细语地对心蓝说道:“心蓝表姐,你弹得真好,再弹一遍吧,不止团团圆圆想听,倾雪也觉百听不厌。”心蓝听了这话,又看了看乖乖趴在她脚边的两只小狗,脸上不禁转怒为喜,继续专注地弹起了琴。
倾雪不疾不徐地走到紫梦身边,扶她到床角坐下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最近是有何不如意之事么?”“千帆,他宁愿呆在东篱楼整日睹梅思人,也不愿移步紫霞阁与我相处片刻”,紫梦含着泪幽怨地说道,“他如此放不下你,我心里实在是备受熬煎,只怕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步姐姐的后尘。”此言一出,感慨万分的倾雪,不禁心有愧疚地说道:“抱歉,紫梦,我对此竟一无所知。”“这也怪不得你,只希望你下次遇见他之时,能略微规劝一二,我就已感激不尽了。”听着她卑微的言词,倾雪只觉无比同情,柔声安慰她道:“我会尽力解劝,你也要多给他一些时间,只要你坚持不懈,持之以恒,他一定会慢慢接受你的。”“倾雪,我还真是羡慕你,你有大伯为你一掷千金,更有千帆对你念念不忘,而我只是……处处讨人嫌罢了。”此时的她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切莫总是妄自菲薄,自怨自艾”,倾雪转念一想,又拉着她的手劝道,“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多阅览书籍可濡养自身,不止你的心胸会慢慢变得宽广,见识与眼界也会不同以往。”“嗯,凡是千帆经常翻阅的书,我统统都会去看,这样我就能多些了解他了。”紫梦有所顿悟地说道。“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得明白,迎合他人是很辛苦的,不妨……”倾雪话还未说完,紫梦便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说道:“好了,我得回去看书了,改日再聚。”倾雪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既好笑又好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到雪梅轩之后,倾雪看到傲山正居高临下地坐在那儿,而水仙则一脸委屈地跪在地上。“这是在做什么?”倾雪上前一步打算将她扶起来。可傲山却冷冷地制止道:“不许扶她。”“究竟所为何事责罚于她?”看着倾雪义正辞严的模样,傲山不屑地说道:“连我交代她的那点子小事都办不妥,自然该罚。”闻听此言,倾雪才总算明白过来,于是便不假思索地跪在水仙身旁,一脸倔强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要旁人代我受过。”“夫人……”惊讶不已的水仙不禁有些语带哽咽。“你这是作什么?”被吓了一跳的傲山忙去扶她,可她就是高昂着头跪着不动。傲山见状只得朝水仙挥挥手,让她退了下去,然后转头对倾雪讨好地笑说道:“好了,快起来,不许再使小性子,等下又该囔着膝盖疼了。”“既然走去哪儿都不能我自己说了算,那还要这副膝盖作甚!”倾雪毫不退让地说道。
傲山急着辩解道:“你误解我了,我从未限制过你的人身自由,只是想让你好好静养,免得你过分疲惫。”他见倾雪依旧不为所动,不由心生一计,突然就扑倒在床上,口中大喊大叫道:“哎呀,我的头好疼……疼死我了……”倾雪未做他想,便直接起身快步冲到床边,边摸着他的头边急切地问道:“傲山,你怎么了……”傲山听了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不由分说就将她压在身下耍赖般地说道:“为夫的头好疼啊,只有你亲我两下,才会有所缓解咧。”倾雪哼了一声说道:“亲你两下,打你两下还差不多。”说着便作势要去打他的头。“我不信你真下得去手。”傲山嬉皮笑脸地说道,并抓着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挲,倾雪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得,不免又羞又气,把脸涨得通红。傲山见状不禁心动神驰,凑上去要亲她,倾雪急忙将脸扭向一边,傲山在她耳边微喘着说道:“这几晚我都是孤枕难眠,饱受相思之苦,难道你就一点不心疼为夫么?”“这不会就是你想向我证明的,诚挚的道歉吧?”倾雪不为所动,言辞犀利地反问道。倍感扫兴的傲山掩饰着失落之情,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也太小瞧我了,这样吧,你跟我去一趟寒江楼,保准气就消了一大半了。”“那要是我不想去呢。”倾雪一脸倨傲地说道。“为何又不想去呢,难道是刚才跪得膝盖疼了”,傲山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要不索性咱俩也上演一回猪八戒背媳妇吧。”说罢他弯下腰作势要背倾雪,倾雪见状不禁被他逗乐了,只好摇了摇头笑说道:“真是怕了你这位二师兄,就赏脸跟你去一趟吧。”“好娘子,先让相公亲一个。”傲山边说边搂着她亲了起来,毫无防备的倾雪,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双臂又被他抱得紧紧的,也就只得妥协地闭上了双眼……
头一次踏足寒江楼的倾雪,看什么都觉很新奇。前院有两棵十分高大的红梅树,似乎有些年头了,却依旧凌霜傲雪,昂然挺立。往里走去,只闻得淡淡的墨香飘散在房内,抬头一看,一层层的书架上堆满了书,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贴,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这些摆设无一不透露着它主人的风流儒雅和芳兰竞体。
孤隐见她来了忙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说道:“大嫂,快请进,孤隐已等候多时了。”倾雪缓缓向前,赞叹地说道:“孤隐,你这怎会有如此琳琅满目的书籍,害得我误以为,自己是闯入哪家佛寺古刹的藏经阁了呢。”“大嫂实在过誉了,倒是你仍旧一如既住的伶牙利齿呢。”孤隐拱手谦逊地说道。“倾雪,你有所不知,三弟他不光爱看书,还更爱作画,所作的画绝对可称之为技艺精湛。”“哦~不知今日我是否有幸见识一下?”倾雪看着孤隐,莞尔一笑说道,她恬静的笑容令人沉醉,孤隐不禁有些怔怔的。傲山一把搂住倾雪,向孤隐笑说道:“如此便只得烦请三弟你,替我夫妇二人画副丹青,以示我俩琴瑟合谐,鸾凤和鸣可好?”倾雪推了他一下,轻声说道:“我才不要与你琴瑟合谐,鸾凤和鸣呢!”“是么,那你要不要与为夫我入一幅画结一世呢?”傲山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问她。站在一旁的孤隐有些看不下去了,轻叹一口气说道:“二位可否不要再打情骂俏了,能安静坐下让我专心画丹青了么?”于是,傲山挽着倾雪的手一同入座,倾雪则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两人都眼含笑意,仪态美好,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润的。
画完丹青天色渐暗,孤隐便留他夫妇二人在寒江楼用晚膳。等到各色菜肴都上齐之后,孤隐淡淡一笑说道:“我素来习惯饮食清淡,小厨房各人的手艺也比你们那略逊一筹,还望大嫂莫要嫌弃才好。”傲山听了对倾雪说道:“倾雪,我今日可都是叨了你的光,往日三弟可从未留我在此用过晚膳,说明在他心里呀,更为看重你这个大嫂。”闻听此言,孤隐有一丝局促不安,不禁腼腆地说道:“大哥,你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你不妨扪心自问,我可有冤枉你么……”傲山还想继续调侃,却见倾雪将一碗白饭推到他面前,他便不解地问道:“你给我白饭做甚,我与三弟尚未开始饮酒呢。”“偏不让你饮酒,也不许你吃菜,免得你继续胡言乱语,油嘴滑舌,还是这碗清淡的白饭更适合你些。”倾雪大义凛然的样子倒把他给逗乐了,于是端起饭碗对她讨好地笑说道:“行,都听我妻子的,就用白饭。不过我刚才所说可都是肺腑之言,绝对不曾胡言乱语啊。”说罢他便开始扒拉起白饭来,其间果然是荤腥不沾,目不斜视,扮得十分言听计从,竟让倾雪有些哭笑不得。这时,他因用得太急有些噎到了,倾雪赶紧盛了一碗汤递予他,并轻声劝说道:“你倒是慢一些,喝口汤缓缓吧。”傲山并不去接,反而对她说道:“为夫就要你喂我喝。”“你自己又不是没手。”“如此也罢,让我噎死算了。”傲山用手捂着喉咙,不无夸张地说道。听到此处,倾雪先是没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孤隐,接着便红着脸亲手喂傲山喝汤。傲山边喝汤边痴痴凝视着她,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孤隐赶紧识趣地说道:“我突然记起还有些事要忙,大哥大嫂,恕我不奉陪了。”说罢便朝他大哥眨了眨眼,傲山也立即心照地点了点头。
从寒江楼出来之后,傲山抬头望月感叹道:“今夜皓月当空,月色撩人,此等良辰美景,着实不该辜负,不如为夫陪你去暗香林对月赏梅,可好啊?”倾雪听了自然是点头应允,于是两人便携手并肩来到了暗香林。走到林子的正中央,倾雪现有一个秋千架树立在那儿,便忍不住回头问傲山:“这是……”“我记得你喜爱打秋千,便想着在此替你安一副秋千架”,傲山边走近秋千架边对倾雪说道,“我都试过了,挺结实的,你不妨坐上来,让为夫来推你。”倾雪缓缓坐上了秋千,双手抓紧两边绳索,任由傲山推着自己越荡越高,直至她禁不住害怕地低呼出声:“太高了,傲山,我害怕。”随着傲山慢慢松手,秋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到倾雪身边紧挨着她,欣喜不已地说道:“你总算愿意唤我名字了么?”“你听错了,我并未唤你名字。”倾雪微低着头不肯承认。“倾雪,你看!”倾雪抬起头来,见到傲山一脸兴奋地手指着天,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天上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空中竟飘满了孔明灯,远近高低,五彩斑斓,灯内摇曳的烛光,宛若星辰一般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倾雪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这时,她看到一盏刚刚升起的孔明灯上面还写了两行字,于是不由自主地缓缓念道:“死生契阔,与子相悦。”傲山拉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念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看到倾雪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不禁心疼地说道:“倾雪,今后为夫定会加倍宠爱你,疼惜你,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无论如何都绝不再对你动手,哪怕是弹一下手指头都不会,相信我好么?”倾雪轻叹了口气,不无落寞地说道:“先姑且听之吧。”“你这么说是仍旧不肯信我么,好,那我誓……”“正因相信你对我的情意,我才应允嫁给你”,倾雪打断了他沉吟着说道,“可我多怕这份情意,会忽然消失不见,转眼间无处寻觅。”“这是你多虑了,我对你的心意,对你的情思,只会日复一日的加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你我生分。”傲山言之凿凿地说道。“但愿如此。”倾雪泪光闪动地轻声说道。傲山未听出她语气中的怅然若失,不胜欣喜的将她一把抱住,如释重负……
而此时此刻的东篱楼内,千帆正在对月抚琴,他一袭白衣,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清冷月色中,只听得他的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他情不自禁地再度忆起,在十里桃林与倾雪那场美好的邂逅,醉酒吟诗的她是那般娇俏伶俐,鲜妍明媚,一开口便唤他作神仙哥哥,并借诗大胆表露自己心迹。可如今的倾雪对他是这般疏离淡漠,口口声声唤他二叔,拒绝他的关心逃避他的深情,如若她与大哥真是琴瑟合谐,倒也罢了,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一曲弹罢,怅惘的千帆慢慢踱着步子走到院子中间,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几个丫环正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好多孔明灯呀,真好看,可是今日也并非逢年过节,究竟何人这般别出心裁呢?”“听说好像是大爷为了哄大夫人高兴,特意命人早早就备下,只等今夜百灯齐放呢。”“大夫人可真是好命,有个如此多情的夫君。”“你羡慕了么,赶紧也去找一个呀。”丫鬟们谈笑的声音渐渐远去,飘散在愁闷的夜风中。千帆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那些孔明灯,点点烛光飘忽,仿佛如泣如诉,一如他此刻心里无限的愁寂与孤单,感伤与思忆。“寂空夜放灯千盏,更洒落,心烛泪……众里寻她千百度,梅影香姿,那人却在……飞雪流转处。”失落不已的他,即兴改编了两句诗,吟罢又默默伫立良久,然后轻叹一口气便进屋去了。却不曾想,恰好被前来送银耳羹的紫梦听见了,她不禁呆立当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只剩眼泪默默流淌,心在悄悄滴血。千帆啊千帆,你真的这般放不下她么,你为她洒泪,你众里寻她,将你真挚的情意,心底的炽热,统统都给了她,那我呢?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么?虽然我曾说过不介意当她的影子,可事到如今才现太高估了自己。我讨厌像影子一般存在的自己,影子无心,可是我有,因此,我会痛。你有多思念她,我的心便会有多痛……
这日午后,倾雪看外面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便来到兰絮阁看望心蓝。到了之后却见前头院落及厅房都人影全无,悄无声息,她正暗自纳闷,忽闻得有小狗欢快的叫声从后院方向传来。于是,倾雪便往后院走去,只听到千帆兴奋地喊道:“团团、圆圆,把球接住。”原来,千帆正与两只小狗乐此不疲地玩着抛接球游戏,而心蓝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当她的看客。倾雪还从未见过千帆这般童心未泯的模样,顿时觉得有趣得紧,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忍过去破坏这般和恰的氛围。“倾雪,你来啦。”千帆还是很快便现了她的到来,笑意盈盈地对她说道,拿在手中的小球不自觉地掉落下来。两只小狗仿佛也闻到了亲切的气味,欢快地吠叫着朝她跑了过来,倾雪见了不禁心下欢喜,蹲下身子边抚摸它们边说道:“团团、圆圆,你们可有思念倾雪姐姐呀!”团团、圆圆不停地用前爪扒拉着倾雪,像是对她的回应,担心心蓝会失落,倾雪赶紧把两只小狗带回她身边,并亲呢地拉着她的手唤道:“心蓝表姐,倾雪来看你了。”心蓝并未答话,只用手怜爱地抚着她的脸颊,脸上满是温婉之色。但只一眨眼她便又去陪两只心爱的小狗玩耍了。“倾雪,你近来可还好么?”千帆缓缓走近她轻声问道。“二叔有心了,我一切都好,傲山他对我也算宠爱有加,”倾雪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你和紫梦是否相处和恰,可不许欺负她呀!”“我与她向来是相敬如宾。”千帆不置可否地说道。“会不会有些过于相敬如宾了呢?”倾雪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千帆回避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会是她向你诉苦了吧。”
“那倒未曾”,倾雪赶紧掩饰地说道,“她只是觉得你很少到紫霞阁陪她,时常独自呆在东篱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很有些困惑,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你对她极力回避。”“并非她做得不够好,皆因我心里面的人,不是她。”千帆深深凝视着倾雪,眼底满是炽热。倾雪不敢承受这份炽热,忙向一旁走去,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过往之事,何不让它随风散去;过往之人,也该让他随烟淡去。我们都应该珍惜眼前人,不为往事忧只愿余生笑。”“知易行难,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之所以无法面对她,是因为我不想欺人亦自欺。”千帆的一番话仿佛也道出了倾雪的心声,可她只能强忍感伤,继续委婉劝道:“至少,你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试着用心去感受她的柔情似水,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过得幸福。”千帆想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了不辜负你的希望,我会试着珍惜眼前人,不为往事忧,只愿余生笑。”说罢便看向倾雪,倾雪也看向他,四目相对的两人都泪眼迷蒙只剩心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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