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镇来到京城,是因为他终于完成了宫廷乐器的制造,他与司马光争执了三十年的事情,在司马光去世两年后,还是做成了。
礼乐乃国之大事,所以他不顾司马光的再三劝告,坚持在告老后凭一己之力完成了大乐的制作,期间还经历了两个儿子的相继丧亡,整个制作过程对这位八旬老者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
苏过很佩服这位坚韧的老人,他不像司马君实那样爱惜羽毛,不怕做出的乐器会有损自己的身后名,而朝廷仅有的支持只是让太常寺出了铸乐的铜,其他的开销全由范镇自己承担。老人这种一心为公的精神,哪怕在这个时代,都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在跟着苏轼上门拜访时,苏过主动提出要派人去颍昌,为范蜀公更换窗户和灯具,顺便再把煤炉给装上,以表对老人的敬佩之情。
有苏轼在一旁帮腔,范镇也没怎么拒绝,他一向把苏轼当自家晚辈看待,那么苏过此举算是孙辈的一片孝心了,于是笑道:“我在颍昌便听说京城里多出很多新鲜玩意,想来就是五郎你的手笔,别的倒还罢了,棉花一物确实让人欣喜。”
苏过笑道:“小子运气好而已,没有我,棉花也迟早进入寻常百姓家。”
“不居功,这点很好,”范镇赞许道:“年轻人不可无锐气,但不可有傲气。”
几人又讨论了下音律之事,这是苏过完全不懂的领域,他只能站在一边旁听,心里却乐开了花。
拿到范镇的亲笔书信后,父子俩出了门,看见儿子忍不住的笑意,苏轼疑惑道:“你不通乐理,还在那高兴什么?”
苏过心情好,也不与父亲争辩,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别的开心事了。”
苏轼还是一脸狐疑,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我呢?”
“真没有,”苏过止住笑,说道:“我还得去庄子上安排去颍昌的事情,就先不跟爹爹一起回去了,而且这两日庄子那边事多,我得住那边盯着。”
“如今棉花都收完了,庄子里还有什么事?”苏轼问道。
苏过一眨眼,说道:“玻璃大棚的事,我得看看这第一批收获的蔬菜怎么样。”
苏轼信了,说道:“去吧,忙完了早点回来,省得你母亲念叨。”
苏过爽快应了,拿着信,翻身上马,直奔农庄。
高俅早已得到命令,在庄里等候多时,看到苏过,上前牵过马,笑道:“五郎真是有心人,这种事还亲自跑一趟。”
苏过急着问道:“运货的车马走了吧?”
“五郎放心,”高俅笑道:“昨日得你通知,我便立马安排他们出了,我们明日再骑马赶过去,保证不会耽误事。”
苏过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别多想,我就是顺道去看看。”
看什么?当然是去看未过门的媳妇啦!苏过还小作安排,因为要带很多玻璃制品过去,还特意让那帮人先出,自己则拿了范镇的书信后,再骑马追上,大家在范府外碰头。东京到颍昌不远,骑马一日可轻松到达,马车两三日也够了。
高俅又道:“要不要再买些别的礼物带上?”苏过自己做的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也不菲,但毕竟都是些寻常家用物件,不是专门送人的。
“不必,”苏过想了下,这次过去就是想偷偷摸摸地先看一眼,还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呢,他接着说道:“你还是留在东京吧,不然我不放心,让高杰陪我去颍昌就行。”
高俅如今也是大忙人,京城里多家行会都在拉拢他,想从新兴的产业里分一杯羹,若要出去个几天,他也有些担心,便答应下来。
不过转头他与兄弟高杰说此事时,再三叮嘱道:“这次出去不许喝酒,尽量少说话,五郎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脸皮薄,你可别拿你市井里的那一套来说笑。”
高杰不满道:“凭什么你能说话,我就只能当个哑巴跟班。”
“这话问得好,”高俅笑着给了他一巴掌,说道:“上次御前丢人还嫌不够吗,你要是有本事,就别让我们给你善后。”
高杰哼哼唧唧地辩解几句,只得答应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过便和高杰一起骑马出了,一路无话,直奔颍昌而去。
神宗元丰三年升许州为颍昌府,治所在长社,也就是许昌,苏过要去的便是这里。历史上苏辙遇赦北归后,曾隐居于此十余年,闭门着书,自号颍滨遗老。
范府的位置入城一打听便知道了,颍昌也和西京洛阳一样,是不少旧党的归隐之地,这些人毗邻而居,诗文饮酒为乐。当初范镇曾答应和司马光一起定居洛阳,不过后来反悔了,司马牛还专门写诗过牢骚,有“他年决意归何处,便见交情厚薄间”一句,十分可爱。
苏过与先到的工匠们汇合后,找个了客栈住了一晚,这才来到范府敲门。
待管家出来后,高杰递上范镇的亲笔书信,又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管家忙将众人引了进去。苏过混在匠人们中间,装模作样地跟着搬东西。
范府占地不小,尤其是院子,可容纳数十人,还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花架,不过正值冬季,苏过也看不出种的是什么。
如今范镇不在,他的夫人早亡,几个子女要么在外做官,要么早已嫁作他人妇,若大的宅子里冷清得厉害,连个下人都没看到。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对高杰说道:“辛苦诸位了,可先更换前厅和书房,内院容我去通报一声。”
高杰自然应了,吩咐大家小心点,玻璃易碎,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可别到了安装时出岔子。
苏过自然不会亲自动手,只是混在里面四处张望,这宅子肉眼可见的有些破败了,范镇这些年将钱都花在了乐器上,家里房屋明显很久没有修缮了,而木头房子是最需要保养的。
过了一会,才看到老管家带着一名女子回来,衣着朴素,头上简单地用一支木簪绾了个髻,神情看着有些不知所措,又听老管家说道:“一会便由小娘子带大家去更换内院的物事。”
苏过偷偷看去,这姑娘看着有些瘦弱,衣着也稍微单薄了些,站在庭中被冷风一吹,缩了缩脖子,咬着嘴唇不一言。
“是不是她呢?这年代女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也不好好介绍下,真是歧视。”苏过不满地想着,给高杰使了个眼色。
高杰没接收到,以为苏过是想进内院,于是说道:“苏五你带着几人跟这位小娘子去吧。”
苏过这时不禁怀念起高俅来,若是他在,肯定能从这个管家口中套出话来。
不过见那位姑娘已经转身离去,苏过只能再递给高杰一个眼神,又朝老管家努了努嘴,忙带着几人抬着东西跟了上去。
高杰这回总能明白自己意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