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破岳跳起的瞬间,枪声再次传来,在这个时候,时间仿佛停滞了。
看着已经站立起来,再无任何保护措施的燕破岳,在这一刻萧云杰的心脏都几乎停滞了,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猛地涌上心头,他的双眼瞬间就被泪水模糊了,嘴唇更是不由自主地狠狠抖吧了一下,猛地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老燕!”
曾经有人说,一个人快
要死的时候,因为精神极度专注,时间会在他的意识中,变得比平时缓慢十倍甚至是百倍,那些坠楼身亡的人,在身体飞坠的这区区几秒或者十几秒钟时间里,甚至会在眼前浮现出自己整个人生经历,而这种临死前才会出现,走马观灯般重新浏览自己人生的画面,就叫作“走马灯”。
萧云杰对这种“走马灯”理论,一向不屑一顾,认为这纯属扯淡,可是现在他信了。
没有过这种极度悲伤与绝望,希望时间从此永远停滞的经历,就绝对无法理解萧云杰这一刻的感受。时间仿佛被百倍地放慢,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在他的耳朵中听到的,都是被拉长了百倍不止的画面与声音。
被子弹掀起的尘土,在慢慢向四周飞溅,萧云杰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在空中飞行的轨迹,他甚至可以在瞬间判断出,这些尘土最终的落点。枪声依然在耳边回响,枪声与枪声之间的空隙,长得仿佛根本连不成一线,萧云杰在这些枪声中,似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赵志刚在射击时,每次扣动扳机那最细微的差距。
萧云杰在和燕破岳一起接受准军事训练时,曾经听燕破岳的老爹燕实祥说过,一个士兵没有在战场上亲自经历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心脏骤然收缩又猛地舒张的刺激,那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一名老兵,更不可能磨砺出在死亡逼近时,能够迅速做
出反应的第六本能!
萧云杰一直不懂这些话的含意,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这就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
但是当死亡擦肩而过时,心脏在骤然收缩,整个人的专注力在死亡的压迫和极度悲伤下超越了极限时,那层把自己和世界隔绝起来的玻璃随之轰然炸碎。经历过这一切后,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是萧云杰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几秒钟前的自己,已经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萧云杰自己也说不出来。也许,这就是赵志刚想让他们通过训练,真正懂得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以战练兵”的真谛。
但是,如果需要用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彼此真心对待,没有血脉关系,却比血缘更亲密的兄弟的命来换这种顿悟,萧云杰宁可自己永远不会懂。
炸起的尘土飞溅到燕破岳的身上,溅到了萧云杰的脸上,燕破岳双手一伸,抱住那颗比篮球大四五圈、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斤重的石头,猛然发出一声声震全场的狂号:“你给我起来吧!”
燕破岳脚下的泥土猛然龟裂,直到这个时候萧云杰才知道,原来这块石头,并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在他们脚下的泥土中,竟然还暗藏洞天。燕破岳瞪圆了眼睛,他受过十年变态磨砺,已经堪称人
形机器的身体,全身肌肉一起绷紧,一股只能用禽兽来形容的爆发力,猛然从他身体中爆破而出,在萧云杰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燕破岳狠狠一拉,硬生生将石块埋藏在泥土中的部分像拔萝卜一样狠拽出来,然后双手一抛,就将这块长条形,等于两个篮球拼在一起、重量已经突破两百斤大关的石头,狠狠飞甩出六七米远,石头落到地上后,依然余势未消,又连翻了四五个滚儿。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萧云杰的大脑足足死机了两三秒钟,直到燕破岳又用一记饿狗抢屎,狠狠扑倒在地上,他才如梦初醒。抬起手来对着自己的脸蛋就是“啪”的一记狠狠的耳光,然后再手臂回钩,用衣袖擦掉了眼角渗出的眼泪。
丢人,丢人,忒他娘的丢人了!
到这个时候,用屁股想也知道,燕破岳这小子并没有中弹。
八一式班用轻机枪使用的是中国制造的7。62毫米口径五六式步枪弹,它的飞行速度每秒钟是七百三十五米,是声速的两倍多,赵志刚在三百米外射击,子弹飞行时间不到半秒钟,而声音飞行时间大概有一秒钟,有这样一个时间差,子弹打中他们身边的土坡大概半秒钟后,枪声才会姗姗而来。
而燕破岳就是在最后一组子弹打中土坡,枪声还没有传来的时候,猛地跳了起来。在成功将石块甩开的同时,也将萧云杰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
块还在不断滚动的长条形石头,手里拿起一个新弹鼓的赵志刚瞄了一眼正在倒计时的秒表,一分钟,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分钟。
在他的心里,能在三分钟内通过射击节奏,找到他故意留下的漏洞,并成功突破封锁的人,就已经是智勇兼备、敢于冒险的优秀军人。赵志刚真的没有想过燕破岳能将那么大一块石头丢出来,按照他的计划,他是想让燕破岳和萧云杰冒着被子弹打中的生命危险,在他更换弹匣的空隙,用最快的速度从石头上爬过去。这种必须要将自己身体暴露在子弹有效射击范围之内的压迫感,会让燕破岳和萧云杰全身专注度高度集中,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会变得比平时更敏锐,甚至会因此学会通过子弹打在身边溅起的泥土,判断他下一批子弹的着弹点。
可是燕破岳和萧云杰只用了一分钟,就已经联手突破封锁,萧云杰的头脑和判断力固然让人惊艳,但是赵志刚更关注的还是燕破岳。
他在军营这么多年,各种精英兵王什么的也见多了,但他还真没有见过像燕破岳这种面对死亡依然咄咄逼人,逮到机会也不管是真是假还是坑,就敢小卒过河勇往直前,硬生生冲出一个山穷水复、柳暗花明的货色!
“嗒嗒嗒……”
八一式班用轻机枪有节奏的短点射声,再次响了起来。
“老萧,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挂了,都掉出悲伤的
眼泪了?”燕破岳在前面奋力爬动,他的嘴角上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听你刚才的声音,那个撕心裂肺,那个肝肠寸断,那个绝望悲伤,就连兄弟我,都在心中为你暗掬了一把眼泪,感动得不得了啊。”
萧云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伸手从地上拾起一块鸡蛋大小的土坷垃,从背后痛下杀手,对着燕破岳的后脑勺狠抛过去。
燕破岳发出一声惨叫,他不甘示弱,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看也不看就往身后一扬:“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反正你也会告诉我,风太大吹得沙子迷了眼睛,那哥们儿就好人做到底,帮你一把。”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又趴在一条土壕里,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沙子真迷进了萧云杰的眼睛里,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又被呛了出来,萧云杰咬着嘴唇瞪大眼睛,又拾起更大的一块土坷垃。
正在不断射击的赵志刚,猛地瞪大了双眼。为了防止真的造成误伤,他特意在轻机枪上面加装了光学瞄准镜,这样他能看得更清楚,让子弹始终在燕破岳和萧云杰的头顶打转,却不会真的打到那两个新兵蛋子。透过瞄准镜,赵志刚清楚地看到,在土壕上空,时不时飞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土坷垃,旋即又向后抛起一捧洋洋洒洒的尘土,如此你来我往,忙得不亦乐乎。
“嘿!”
赵志刚真的被气乐
了,他扭头对着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两名老兵下令道:“给他们来上两炮助助兴。瞄准的时候,着弹点偏差大一点,以震慑为主。”
迫击炮炮弹飞出炮膛,在空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锐哨音。在土壕旁,你一把土,我一块土坷垃,展开有限度对抗的燕破岳和萧云杰,动作都猛地一顿,旋即两个人一齐发出了惨叫:“噢,我的妈啊!”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