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王至薇主仆向苏溱告别。
苏溱取了一竹筒豆油交给王至薇,又请李衙役顺道将他们送到县城中。
他们离去的时候,正好烧窑师傅赶来,后头还跟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犯。
王至薇多看了两眼,不知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便听到那明显穿着干净齐整的中年男子笑着同苏溱打招呼,“苏娘子,许久未见了,这次又是要做几间房屋?”
苏溱也是熟稔道:“邵师傅,又要劳烦您了,我计划着新招些工人,原有的宿舍怕是住不下,还得做一间会客室,这些还是次要的,就是油坊通往县城的路,得好好修一修,每日来我油坊的商贩都得唠叨两句车轮子要抖坏了——”
王至薇听不真切,只当这些人是苏娘子找来修房子的,至于后头说的路,他没有深想。
完全没有料到,来年春他拉着清风霁月的至交好友再次来到豆油坊,以豆油坊为中心,附近的村庄道路都变了一个模样。
他顺着李衙役指的方向,往台州府去,怀中紧紧抱着豆油。
步行了半日,留宿一户人家后,第二日又继续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台州府。
他到了原先住处过的食肆,耳边又是小二高声喊的仙岩豆油所制蒜香豆腐,惹得他跟小瓜安都齐齐笑了一下。
谁能想到,十几日前他们还在这个食肆,同个位置,好奇那个什么仙岩的苏娘子,对所谓的豆油嗤之以鼻。
再次来到这里,他已经约好来年春还要到豆油坊,怀中还抱着仙岩苏娘子亲手赠的豆油。
他让小二将店中所有仙岩豆油菜式都上一份,一一尝了味后,两人对着眼笑了一下。
原来不是他饿急了吃什么都好吃,原就是豆油坊里陈三娘的手艺,比这个食肆的庖厨强。
吃饱后,主仆两人又购买了两匹马,顺着官道往江省方向跑去。
没有了游山玩水的闲心,这次赶路,可算的上辛苦。
王至薇到达江省平江府已是七日后,他风尘仆仆,头散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进城便风风火火打听宗家府邸。
好在是当地宗家大户,不需问几人,便有人为他指路。
王至薇一路牵马,总算见到了气派的宗家大院。
一块块实心青砖累成的一人高围墙,几乎圈住了两条街,那气派一点不比京城侯府差。
即便老太傅已逝,宗家两代无人入仕,但太傅余威犹在,宗家在平江府依旧是数一数二的豪族。
王至薇顺着围墙来到正门,向门房呈了拜帖便老实等着。
王至薇望着高高悬着的匾额,不禁想这宗家不愧是清贵世家,他如今这副落魄邋遢样,门房见了依旧客客气气,完全没有看轻的意思。
很快,王至薇主仆被迎进了正门,王至薇东看左瞧,这江省的建筑风格确实与京城不同,雅致非常。
平江与南省相邻,豪族门院建设差异不大,但宗家墙上的瓦片,墙角栽种的湘妃竹,窗边挂着的烟笼纱,还有一步一景的流水,样样精细,无不彰显宗家深厚的底蕴。
“草儿。”
刚走到回廊拐角,王至薇便听到好友清朗的声音。
王至薇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连日赶路多日没有沐浴,跑着上前,果然见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阿厄,一年未见,你还是如此丰神俊逸,高不可攀啊!”
说着,王至薇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好友。
“你人未到,这书信却是不绝,我算着日子,你也该到了。”宗秦厄含笑望着至友,墨石般的眼瞳透亮,唇角微微勾起,他本就是个生的冷清的人,面上带些笑意,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一路可好?”宗秦厄声音平稳,亲自领着友人进了自己的竹院。
王至薇一进入院子,便闻到了空气中的清淡香气,与友人衣衫髻上的味道无二,庭院碎石路边,还有数个挽着简单髻的洒水丫头打扫,皆是低眉顺眼,呼吸都不出声。
王至薇嘿嘿笑了一声,转了下眼珠子,大倒苦水,“阿厄,你问我一路可好,你可不知我受了多大的苦,路上有多苦便不说了,你是不知道我在台州府遇到了骗子,见行骗不成,强抢了我身上财物。”
宗秦厄秀眉微蹙,黑亮的目中染上担忧,而后他便又听至友兴致勃勃说起在台州府的所见所闻,见他如说书般转承起合,便知这小子路上不知道打过多少次草稿。
不过越听,宗秦厄便现好友如此惊奇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好友如此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
宗秦厄边听边浅浅点头,在好友停歇喝水的片刻出声,“草儿,你可知你进我院子到现在,说了多少个苏娘子了?”
王至薇愣了一下,也不气恼宗秦厄的取笑,他从怀里把子豆油拿出来,“这就是苏娘子做的豆油,用它炒菜,配上你家庖厨手艺,必然更添滋味。”
“这一路过来,越往江省,越吃不到豆油,你还别说,我现在还想吃红烧肉了,可惜也不知道明年春日,苏娘子愿不愿意再露一手厨艺。”
“好,好好,应当是可以的。”宗秦厄气定神闲附和。
王至薇看他一副事不关己姿态,又是一身白袍长,坐在竹林亭子间,仿佛不问世事的散漫仙人,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恶气。
眼珠子一转,王至薇缓缓开口,“阿厄,你是学院中的天才学子,又潜心学过九章,想来对算法一事相当精通。我问你,若是你院子里养了三种家畜,每只小羊戴三个铃铛,每只小狗戴一个铃铛,每只小鹅不戴铃铛,母亲数了数,一共九个脑袋、二十八条腿、十一个铃铛,三种家畜各有多少只?”
王至薇紧紧盯着好友的脸,生怕从他那张闲适的脸上错过一丝僵硬的神色。
果然,只见他那向来风轻云淡的好友,罕见的惊愕了片刻,眉宇轻蹙,似也在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的问题。
他正想如何得意洋洋将答案说出,便见好友轻轻笑了一下,从口中吐出几个字,“鹅四,狗二,羊三。”
王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