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慈少时拖屈晋的福,蹭过几年书读。屈重一开始特地请了?个秀才来教导屈晋,屈慈闲下来没有差事的时候,会躺在屋檐上,边休息,边听?着那秀才给屈晋教书。
秀才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若是有什么不懂,不管是谁去问,他都会耐心细致地讲解,若是还不懂,就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讲。
老人家那时觉得屈慈年岁小,又肯学,自然也乐意私下多照顾他些?,偷偷送了?他好几册书,用以练习的笔墨,还有老人家闲来无事自己编纂的诗集。
只?是就连这样偷来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多久,大抵是因为屈晋实在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提笔如上刑,三天两头地逃课,很快屈重就放弃了?,不再指望屈晋能读出个什么名堂。
屈晋不乐意继续学,教书的秀才没了?用处,屈重就把人顺手杀了?。
屈慈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生离死?别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当时到底还不是多大的年岁,心思更?敏感些?,自然觉得难受,一是因为人死?了?,二则是因为他没法继续跟着学了?。
后来数年,也终究是没能再寻到读书的机会,就此不了?了?之。
至于秀才留下的那本诗集,他好好地收了?起来,至今还藏在别院不知哪只?箱箧里?,再没翻阅过。
崔迎之原先并不知道?这些?过往,听?他这么一说,再怂恿他又好似有点儿不近人情,只?好作罢,安慰他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家煤球身上,前?些?日子?子?珩教了?它两句诗,它今日已?经会背了?。只?要活得久,背会四书五经不成问题,到时候金榜题名,我们家飞黄腾达就靠它了?。”
屈慈失笑:“你?折腾我就算了?,干嘛折腾孩子?。”
崔迎之振振有词,“那没办法,你?考不了?,我看书犯困,子?珩也不是科举的料子?,总不能指望邹老头一大把年纪挑灯夜读奋战科举吧?”
玩笑戏言点到为止,没再持续。崔迎之转而正色道?:“屈家叔侄俩已?然联手,这个地方待得也够久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可若是从这里?离开,又该去往何处?
曲城没法回,小楼作为最初之地也必然有人盯梢,去其余地方又人生地不熟,说不准就会被瓮中捉鳖。
屈慈不慌不忙:“这两日收拾准备一下,我们去蜀地。原先为了?离开屈家提前?做的布置,也算没有白?费。”
蜀地在距临湘实在遥远,一路跋山涉水,也不知多久才能赶到。
崔迎之叹息:“我怎么觉着自从遇见你?,我总是在赶路。”
从下洛到曲城,从曲城到临湘,如今又要从临湘赶去蜀地。
再这样下去,她就该游遍大半国土了?。
屈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回时间是真的差不多了?。屈家的隐患也差不多时候该彻底败露了?。就当是去蜀地游乐一圈,玩完我们就回小楼去。”
邹济与子?珩当日收到了?要离开别院的消息,还有些?不舍,但到底清楚其中要害,迅速整理了?行囊,又去城中雇了?车马。
一行人整装待发。
可命运弄人,规划好的一切转瞬如梦破碎,这趟蜀地之行终归是半途夭折,没能去成。
临别之日,离湘必经的窄道?边,蹲守数日行迹狼狈地朱九娘张臂用肉身逼停了?他们的车马,痛哭流涕地跪地乞求:“恩公,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她并不知晓崔迎之的住处,也不清楚崔迎之的动?向。可抓走孩子?的贼人既然说,崔迎之不日便会离开此地,她便只?好日复一日地在这里?等,连眼都不敢合,生怕就此错过。
只?因为那伙不知名的贼人指名要崔迎之和?屈慈现身。
崔迎之面无表情地看着朱九娘想:荣冠玉的消息还是传得晚了?些?。
春蚕尽(三)对不起。
如今的崔迎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热血上头,路见不平就会毅然拔刀的少年人了。
今日但凡换一个人拦在路前,但凡换一个缘由,任她是受人胁迫也好,全家遭难也罢,崔迎之?只会不管不顾地离去,决计不会多分半寸目光。
可这件事归根结底与她和屈慈有关。
若非与他们二人扯上干系,那孩子并不会遭遇这般难事。
崔迎之?闭了闭眼,旭日被?遮蔽的天幕飘下粒粒白点,落到崔迎之?的发间?眼睫上,碎成水。她的心中也似乎落下了一场难以停歇的雪,寒风大作,乱雪漫舞,将新生的绿意掩埋。
她自嘲般扬起唇角,泛着些微苦涩,无可奈何地想,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她学不会年长者的世故圆滑,也没能彻底学会什么?叫做明哲保身。
真是没用。
屈慈或许看出?了崔迎之?难言的躁意,又或是明知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仍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并不强硬,只是表明一个态度,他并不希望崔迎之?去赴这场鸿门宴。
他说:“总有别的法子。”
依朱九娘方才所言,屈家那两人知晓他们不日就会离开。可他们是听信了崔路的消息,才会毅然决然地收拾包袱动身的,相隔不过几日。
再如何消息也不该传得这样快才对。
此事与崔路脱不了干系。
毕竟有旧例在前,就算先前崔路似乎并未展现太多恶意,他们一开始也不敢如何相信崔路。贸然离开,说不准便?又会中了崔路调虎离山的把戏。然而?此地他们待得已?然够久,若是他所言为真,再拖延下去,被?发现藏身之?地的可能性并非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