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朗声道:“上元佳节,寡人的两位好叔叔,安侯与乐侯,既然来了,也请进来一同与会吧。”
话毕,只听殿门吱呀一声响,殿外趋步走进两个老人,正是安侯和乐侯,他们身着通侯礼服,头戴七梁冠冕,这是王族宗亲才能配得起的规制,他们一进来,就连苻虢也要给他们让出位置了。
安侯与乐侯越过苻虢一个身位,向刘枢行跪拜礼,然后安侯道:“上元盛会,臣等特来向王上祝贺。”随后献上礼物。
“王叔一路辛苦。”刘枢笑着给他们赐坐,于是他们便成了这大殿中除了刘枢以外唯二能坐着的人了。
刘枢又瞧了眼站在一边的苻虢,问安、乐二侯:“王叔年迈,还备这么多礼物做什么,真与寡人见外。”
安侯道:“臣等不仅为王上带来礼物,更带来三万宗室亲军,护卫王上,谁敢有二心,臣等必率之剿灭。”
安侯短短一句话,叫群臣惧悚,大家不约而同的去看苻虢,原来这都是王上事先安排好的,专冲着大将军来的。
众所周知,王室宗亲可以养募亲军,但不得带出沣都,先王专门将流放的两个庶弟召回来,封他们为通侯,就是为了制衡三公的权力。
有三公在,安、乐二侯不敢觊觎王位;有二侯在,三公也不敢欺凌幼主。同时,三公之间权力各有分配,也在互相制衡。这一系列的布局和设计都是先王为了刘枢能顺利长大而布置的。
只是没料到,三公之间的制衡短短几年就被高傒给打破了,导致王权失位,久久无法亲政。
现在,刘枢好不容易拿回王权,怎么可能再允许他人摄政?于是她重新布置了一个新的制衡关系:给安、乐二侯加派亲军,牵制太尉苻虢。
苻虢看到二侯在这个场合被请到蕲年殿来,也立刻懂得了刘枢的意思,他本想以他的资历总该能在朝中大显身手了,没想到那小汉王还设计了这么一个后招,堵的他措手不及。
苻虢若强硬恃军权而胁迫汉王,安、乐侯手握宗室亲兵,必不会答应,在没有压倒性势力之前,王庭大夫们也必然不会向着他。
这一步四两拨千斤的计策,叫大家再一次不约而同的意识到这位少年君王不可小觑。
于是符虢也不敢再妄动,左思右想一会儿,既然冒进讨不得好,他不如卖个乖,还能捞点小好处。
“上元佳节,老臣也有礼物献于王上。”符韬从腰间摸出一物,高举过头,拜道:
“如今海内承平,狁方平息,王恩庇佑,北境无事,老臣愿献上北军虎符,以襄王事。”
那黑黝黝的半截虎符捧在苻虢手里,引得群臣一阵窃窃私语。
刘枢也有一丝意外,“这北军虎符乃先王赐予将军的,何故献给寡人?”
苻虢道:“老臣年事已高,不能上阵杀敌,虎符自然应该交给能继续为国尽忠之人。”
刘枢微微一笑,她立刻明白苻虢的弦外音了。符氏世代统领北军,论威望、论积淀、论军功,都是其他氏族所不能比的,苻虢嘴里说的“能继续为国尽忠之人”,除了他的嫡长子符韬,还能有谁?
苻虢的意思很明显:他愿意让出权力,不给刘枢添麻烦,让她舒舒服服做汉王,但是,作为利益交换,他要把他的儿子符韬推出来,往上送一把,这是苻虢问刘枢要的好处。
刘枢想了想,决定答应他的条件,她叫闻喜把虎符收上来,下命道:
“符氏满门忠义,太尉大将军欲舍寡人而去,寡人难以挽留,心有不忍焉,加封大将军良田千倾,封地益倍,临都建邸。
其子符韬善骑射,勇冠羽林,赐为列侯,封剽姚校尉,千二百户,勉之。”
“谢王上!”
符韬毫无军功而得以直接封侯,刘枢这份还礼给的足够大方,苻虢彻底满意了。他戎马一生,这下也够本了。群臣跟着歌功颂德,汉王摆摆手,示意退朝。
刘枢站起来,眼光穿过蕲年殿的大门,越过退散的人头,仿佛望向无限远处,一颗年轻的心在她的胸膛中砰砰直跳——
从此刻开始,她终于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了。
方向(三更)
高氏覆灭后,郦壬臣大病一场,她似乎已然力竭。在完成了复仇使命后,她的神采与体力也像冰雪消融一样慢慢垮塌了。
田姬尽心照顾她养病,却怎么也不见好转,王宫派来的医正说她心气亏损得厉害,很难补全。
外间的雪已经融化了大半,郦壬臣的身体却还像冰块一样冷,缠绵病榻,将将养着。
“小主人,院外的梅花开得正好,您想不想看看呢?”田姬为郦壬臣端上药汁。
郦壬臣却只是摇头,“田姬,汤药好苦啊,今日就免了吧。”
她既不想看梅花,也不想喝药。
田姬无奈叹了口气,往常无论药汁有多苦,郦壬臣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饮下去,无论处境有多难,她也都会赏一赏雪中傲梅的。
“那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不必,你也歇着吧。”
“……”
田姬瞧着案头上成堆的慰问公文,又道:“您告假已经两月了,再不去朝廷啊,那些大夫们都要忘了您这个新上任的丞相了呢。”
她倒不是要催着郦壬臣工作,而是担心她没了精气神,身体更不容易好了。
郦壬臣笑了笑,有气无力的吐字:“谁当丞相不是当呢?再说王上会打理好一切的,王上并不是非要一个相国的。”
从高傒被骤然赶下台这件事看,汉王此人心思深重,不露辞色,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像她这样的君王,可不需要第二个高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