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时,沈泯山正好九岁,还没有换上义肢。一时间,沈泯山的身影和那个坐轮椅的女孩好像在他脑海中重合了。
段承铮有些失言,半晌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可能,欠你很多…很多很多。”他的声音裹夹着嘶哑。
如果沈泯山是那个割断他颈圈助他逃走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的食言,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三番两次的相救。所有话在此时都堵在他的嗓间,他努力地想说出些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沈泯山才察觉他语气中的歉意,停下搜图纸的动作,掀睫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眸。
从她在糜色的医疗室里第一次抚摸他的颈圈,她就直觉他们之间尘封了一段往事,只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段承铮也认不出她来。
但段承铮这么说…。
“你记起什么了?”
段承铮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没有多想沈泯山为什么这么问,斟酌着启唇:“你九岁那年你可能救过我。我答应你之后会救你出去,还会给你的家人报平安,但是我…食言了。”
沈泯山听罢在脑中过了一遍始末,鉴于自己没有半点记忆,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依照自己的为人处世推断:“我并非善人,如果是我救你,必然有我的原因,无需太过感恩戴德。至于食言,你都没有记忆,又何谈守诺。我不怪你。”
她的态度太过平静,像是从来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过,也从来没有对别人抱有期待。
段承铮没被她责怪,却没有感觉好受一点,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还不如被她骂一顿呢,他想。
“和我说说你吧。”他的语气中不自觉认命般带上几分祈求。
沈泯山这次没有让他问,看了下飞行器面板上显示的剩余距离,算着时间长话短说。
“我七岁的时候被一个名叫银色降临的组织算计,飞行器失事,父母双亡。自那年起直到我上个月出逃,期间的所有记忆被抹除,现今得到了部分信息。
银色降临是黑党的背后势力,其创建者是联邦已觉醒的人工智能行政辅助阿波罗。我在银色降临的编号是实验体s7,你则是实验体s9。
我没有助你出逃的记忆,也不知道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告诉你真相,是希望你清楚我们的敌人是谁。
而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你需要保密,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我会亲手了结你。”
这是他认识沈泯山来对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她是冷静的讲述者,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段承铮听着,却揉皱了掌中的布料。
他不知道沈泯山是如何度过那九年的,但那段时光一定不好过。
他不由地想,如果他没有忘记,如果他没有食言,又或者他当初带她一起逃走,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一样,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一般对他人没有任何期待。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何时,他对沈泯山的情感已经从最初的感激与信任化为了好感,甚至无可避免的,产生了几分喜欢。在对方标记他的时候,在与他几乎百分百匹配的信息素将自己裹挟拥护住时,在她无心撩拨却不经意地与他接触时,都会心动。
他知道这不是oga对于匹配度高的alpha产生的本能依恋,而是真真切切的情动,因为她于他是此间唯一,他方然醒悟。
但这些情感都不如愧疚来得汹涌。
听到最后,段承铮的笑容有些苦涩。
她就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即便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她却依旧做不到信任他。
他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不让联邦抹杀阿波罗,因为他所能想到的方法对方一定也曾想过,她对于阿波罗的杀意只会比他更深,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理由。她不愿告诉他,那他就不再问了,就像沈泯山的身份,他想慢慢偿还对方的恩情,直到守得花开见月明的那天,她主动告诉他这些。
“你下一步需要我做什么?”段承铮自己身上还背负着复兴红党的使命,话里话外却以沈泯山为先。
纵然沈泯山对情绪的感知迟钝,却也能听出他语气的改变,放在以往,段承铮会问“我们接下来干什么?”,而不是现在这句话。
她唇角微弧却不带半分笑意,轻嗤了一声:“你在可怜我。”
“我…。”段承铮一瞬慌神,竟也无法辩驳。
他是共情沈泯山九年的无力与绝望,不自觉生出一点怜悯来。
沈泯山方对他生出的好感荡然无存,她避开段承铮伸过来的手独自站起身,光影为她的五官罩上一层阴翳。
“我不需要你可怜。”
她不需要他的可怜,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没有人有资格怜悯她,更何况段承铮。
“我们是合作关系,你一统荒蛮毁了阿波罗的计划就是我要的报酬了。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不用你管。”
她看段承铮耷拉下来的睫毛遮住原本清澈明亮的双眼,薄唇紧紧抿着,哑口无言地杵在原地,原本挺直的脊背却好像被她说弯,颤着声和她道歉。
沈泯山本是盛着几分愠色的,眼睛却好像被什么伤到了,更刻薄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她说不上为什么。
半晌,她定了定神,又换上寡淡的表情,在对方余光的试探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把退烧药递给他。
段承铮明显愣住了,过了片刻才从她手中接过药剂管,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擦过沈泯山的手,随后拔开盖子一口饮尽,又故意把管子递给沈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