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史终究没死成——他直接吓晕过去了。
谢衍忍着头痛和被唤醒而生出的戾气耐心问了句可有本奏,无人应声后便拂袖离去了。片刻后桓谨才如梦初醒将他拦在回寝宫的半道上,问能否去看一眼桓玉。
自桓玉春日里被绑走后,他们一家人没见过她一面,甚至不知道她伤势如何。
谢衍并未答应。他总觉除了自己和身边几个亲信以及必须要见的太医,其余人最好谁也别靠近桓玉,她的家人和谢悯也不能。万一他们中有人心怀不轨呢?万一有人要利用他们加害他的掌珠呢?
当时胆大包天前去听了一耳朵的臣子回来说,桓谨听闻此种加害之语当场不顾君臣礼法破口大骂,不过圣上依旧无动于衷。群臣觉得桓谨胆气令人敬佩,换做他们是万万不敢如此的,不过在察觉这位群相之首把对圣上的不满化为了对政事的消极后又变了口风,说他身为臣子不该如何如何云云。
桓谨便告了几日假扔下一堆麻烦事,几日后又被满口“是圣上不对”的臣子请了回去。
他们格外怀念帝后共治的短暂光阴——那简直是朝堂上最平和最有人性的日子。怀着这样的念头,在临近中元这个不大吉祥但却是皇后生辰的日子时,不少官员和百姓都自发给皇后祈福。
而桓玉也终于在二十岁生辰的中元这天睁开了眼睛。
幔帐层层叠叠,光线昏暗,让她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身上有些疲软,可并不是毫无力气。桓玉艰难抬起手碰了碰唇边,摸到了一点儿水渍。
喉咙里也有些湿润,应当是谢衍刚喂过她水。
她用手肘支着床榻起身,倒吸了一口气。时间流速不同,她感觉自己刚晕过去就醒了过来,可应当已经过了许久了,久到胳膊稍微用些力便一阵酸痛。
等等,痛?
呼吸轻滞,桓玉下意识抬眼去寻找谢衍,正好对上床边一双如墨般的眼。
透着股奇诡的冷淡。
桓玉有些茫然唤他:“谢衍……”
语气很轻,微不可闻。
谢衍木然伸出手,又多了些细微伤痕的手指落在她眉心,随后慢慢像下滑,激起一股轻微的刺痛。桓玉忍不住想躲,又觉得这痛意十分新鲜,于是并没有动。
最终手指落在了她泛白的唇上。桓玉听到他喃喃道:“怎么梦里都是病恹恹的模样。”
随后捏起她的下颌凑近,似乎想要吻出些血色来。他的手劲儿没有丝毫收敛,桓玉蹙眉道:“轻一点,你捏疼我了……”
他陡然顿住,有些迟缓地重复那个字眼:“……疼?”
他从未在她口中听过这个字。
刹那间谢衍意识到了什么,眼底焕发出别样神采,将指腹探进她唇齿间道:“掌珠,咬。”
桓玉嗅到了他身上轻微的药苦味和另一种古怪的、类似硝石的味道,又想起方才他那句梦里,陡然生出些不妙猜测,用尽身上的力气咬了下去。
谢衍呼吸一重,猛地起身拉起幔帐:“传太医——”
窗外透过的日光顷刻间落在了他们身上。
“所以他还做了什么?”桓玉问难得带了些委屈神色的谢悯。
这是她醒来的三个多月后,长安已经落了两场雪。
她刚醒来时宫里兵荒马乱了好几日,确认了她身体已毫无异样后谢衍又密不透风地看了起来,看样子不把她养到最康健时的模样绝不会放她出去。
谢衍表现得太不正常了,不让她见人,不让她外出,甚至不让她同旁人多说话,仿佛言语也能变成伤人的刀。他成夜成夜睡不着,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身上,桓玉费了将近一个月才让他有了点“她再也不会离开”的实感,可以接受她见人了。
只是他仍陪在身边。
桓玉见了父母兄嫂,亲朋百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身旁谢衍的不满或恐惧。她消息颇为闭塞,后头即便上朝处理诸多杂事时他也一直在身边,是以又过了将近两个月还是不太清楚自己昏迷的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半月前,她已经康健得不能再康健,甚至有些补过头的迹象,朝中诸多杂事已处理完,谢衍才终于松懈下来,而后——
因入冬染了风寒痛痛快快地病了一场。
她独自上朝的第一日,她阿爹就率先开始告状,而后战战兢兢了几个月被恐吓了好几次的百官也开始哭诉。桓玉被吵得浑浑噩噩回紫微殿,先去偏殿陪了谢衍一会儿——他怕将风寒传给桓玉同她分了房,在谢衍睡后又听李德和张太医诉苦,大抵是谢衍如何不爱惜身体。
桓玉有些气,可气又发不出,只对张太医道:“莫要听他的话用猛药,慢慢养着些,等将他体内残存药毒丹毒都除尽了再让他好起来。”
而后又听了数日百官轮流诉苦,一一安抚完又听他们对她自己溜须拍马一番后等来了谢悯和谢怀。
谢悯闻言恹恹偎在她身边不说话,谢怀则义愤填膺道:“她扔给了我们一道空白圣旨——玉玺私印都盖好的那种——说让我和谢悯自己写立储继位诏书!天底下哪有这样不称职的圣上!”
桓玉忍不住笑了声,问:“所以你们商量出什么没有?”
谢怀指了指谢悯道:“她说等她及笄时宣告女儿身再立太女……我?我要回陇右!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成堆的奏折了!!”
“回陇右”这几个字让谢悯抬起头,她随手抽出一本册子肃容道:“过了年你就满十四,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这是我挑选出的长安城合适的小娘子的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