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凭凶手不顾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前来抢回匕首这一点,揭园断定,他杀人的脚步显然没有停止。
揭园缓缓从地上起身,空气里薄雾氤氲,夹杂着危险的气息,眼前这个多年来平静祥和的小城似乎陷入了某种不详的氛围。
眸光沉了沉,揭园将归海淙扶起,带回了客栈,简单地脱了外衫和鞋子,安置在床上。
他自己却没有歇下,而是开了窗,踩着窗台跃上了屋檐。
客栈在南临算是比较高的建筑,倚着屋脊坐下时,揭园有些理解书里的侠客们为何喜欢在屋顶上喝酒了。
因为这里够高够远,会让人有种离人间很遥远的错觉,恍惚间觉得离世俗的烦恼也远了。
这里又足够安静,没有人打扰,就像是一片净土。
揭园很轻地叹了口气,南临的夜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发慌。
他的心绪仿佛寒冬未尽的初春,辗转反复,时晴时阴。
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快,屋檐边探出一颗脑袋来。
“阿暄,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上面干什么?”武弘瞪着困惑的大眼睛问道。
揭园跟着一愣:“你还没睡?”
武弘两手扒着屋檐,轻而易举地翻上来,两步走到揭园身边,把瓦片踩得咯噔作响。
“你们一早出门,把我丢在客栈,我躺了一天,实在是睡不着了,正好听见你们回来的动静,又听到开窗的声音,就出来瞧瞧——”
武弘一屁股坐下,紧挨着揭园。
“今夜星河灿烂,值得一赏。”揭园躲不过,索性瞎编了个理由搪塞。
“我就知道!我最不爱听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了。”武弘摆摆手,靠着屋脊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一有心事就喜欢爬屋顶上看星星。”
武弘瞅了两眼星空,又瞟了揭园一眼,放慢了语气,显得有些踌躇:“不过阿暄,你最近好像总是心神不宁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敷衍的话在舌尖拐了个弯,揭园还是道:“我……不知道。”
他的脸色有些黯然。
是不知道怎么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说?武弘听不懂揭园的意思,半晌露出牙疼似的神情,发愁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要是熙和在就好了,他跟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你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末了又不满道:“说来也怪,都是一起长大的,他怎么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
“熙和?”揭园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忍不住问了一句。
武弘没发觉揭园的茫然,很自然地接茬:“这小子走了两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不过他肯定不会忘记你的模样——”
“从小到大,成天跟在你后面,你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呢!活生生一个跟屁虫!”
听武弘的话音,这个“熙和”大概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跟揭暄关系十分要好。
揭园没有吭声,他对熙和一无所知,实在无话可说。
“他要不是个男的,我都要怀疑他喜欢你了,连我的醋都吃,恨不得给你挂个牌子才好!”
武弘大咧咧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顶上回荡着,揭园心里却咯噔一声。
他这会儿实在是听不得一个“喜欢”。
遥远的天幕渐渐泛起鱼肚白,高高矮矮的漆黑的景物也慢慢有了模糊的灰扑扑的轮廓。
沉默良久的揭园才轻声道:“喜欢……喜欢是什么?”
他的话音轻的捉摸不定,一出口就被风卷走了,湮灭无痕。
武弘很明显地愣了愣,惊讶地看向他:“你、你不是最厌烦我说什么情啊爱的吗?”
一股子浊气在胸中左冲右撞,始终找不到出口,堵得生疼,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揭园脱口而出说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讨厌这种话?”
他的语气有些冲,但武弘不以为忤,很快回答道:“因为你说自己是为斩妖除魔而生,没空谈情说爱啊——”
斩妖除魔,好一个为斩妖除魔而生,心怀天下,舍己为人!
难怪就算过去一千年,归海淙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阿暄,你没事吧?”武弘盯着揭园有些发红的眼睛,面露担忧。
如果说这几日揭暄的情绪都不太对劲,那么今天他的不对劲好像到了一个顶峰,像是一座亟待爆发的火山似的。
揭园置若罔闻地摇头,再度问起一开始的问题:“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
武弘被转移了注意力,挺起胸膛,脸上浮起几分自得:“那当然!你知道的嘛,我从小就喜欢星潼师妹,等大比结束,我家一准上门提亲!”
“到时候就请你背了星潼出门!”
武弘满脸的欢喜,还待要说什么时窥见揭园魂不守舍的神色,才猛然想起揭园问的问题。
于是话音一转,又道:“喜欢就是你看见她心就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想到她就会觉得特别高兴,不管是有好事还是坏事,第一个就想告诉她!”
“最重要的是,喜欢一个人就想常常和她在一起,最好永远和她在一起!”
武弘不喜欢咬文嚼字,说的话朴实又敞亮,言语间带着青年儿郎大方而热烈的情感。
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叫作“星潼”的姑娘。
那自己呢?揭园的眼眸霎时黯淡下来,光彩顿失。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低低地说着,他却捂住了耳朵不愿去听,在问出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听武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