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色渐浓,料峭枝头若含笑,杜鹃啼血过清溪,车队过了长长的官道,帝王倚重,越级派了三百人轻骑加斥候,令奚氏逾距给还未继国公位的奚玄派了五十人部曲,但马车外骑马随行靠近的,始终只有言洄一人。
不过队伍中也有他人。
出发五日后,到了中原中段流河区域,队伍中间?停靠修整,在一株野生的老橘书下?,盘腿坐在垫席上的奚玄对递来王都有名烙饼猴儿脸的刑部主官之一蔡寻婉拒一二,最后还是接了。
“鹤径,你还是跟小时?候以?前,这性子真是。。。。老师对你太严苛了。”
一般世家大族继承人从小受教不在外轻易吃食,凡有入口,必有旁人试菜,这类人要么是亲仆,要么是类似言洄这样从小陪伴的书童,但蔡寻算是奚氏的故交,还是奚为臣的门生,为人爽烈,最擅刑案之事。
算是自己人,不忌这点规矩。
这次,明面上是为调查三皇子踪迹,其实也是严密审查过,尽量选了可信重的大臣陪同,免得人还没找到,又把奚玄栽进去了。
虽然这样的安排得到了宠妃那边的抗拒,他们想要安插自己信得过可以?做些事的人,然,桁帝有偏向?,他们没能得手,对方也只能让步。
所以?这次除了奚玄为巡察使之外,蔡寻等刑部稽查人员则是以?三皇子为任务另有职权,他是主事,其次才有宠妃那边安排的另一主官覃宋。
他此时?也在吃着?饼,配着?锅里顿住的肉糜汤,瞧了一眼奚玄身前单独摆放的吃食,眼里暗暗,却是免得面露微笑,“奚大人贵为奚氏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身份贵重,如今又跟周氏有了联姻,未来坦途一眼可见,如今在吃食上介意,爱惜羽毛,也是难免的事,蔡大人就不要生气了。”
“毕竟奚大人可没让人试菜,这已?是恩典。”
这人仗着?三皇子跟宠妃这些年?笼络到的官场势力,加上帝王子嗣不丰,三皇子已?是这些年?上位最有可能的皇子,他们早就习惯了狗仗人势的好处,若非三皇子之前骤然被?帝王惩戒,这人可就不是明里暗里讥讽埋汰奚玄了,而是正面讽刺。
蔡寻皱眉,正要应付过去,从前些日子离开破庙后就寡言淡漠心情不逾的奚玄抬头看了覃宋一眼。
“难道不是万一本官出事,尤其是在吃食上出了问题,容易连累诸位大人吗?”
“非本官怕死,或者?我奚氏为显门庭而穷奢他人性命,恰恰是爱惜诸位性命才是。”
“覃大人若是不知感?恩,既是品德不堪之辈,如何担得起寻找三皇子之要事?万一出了纰漏,耽误大事,莫说阁部的大臣们一定会上书议罪,就是丽妃娘娘也会灭你三族吧。”
覃宋明里暗里指摘奚氏为保继承人性命而僭越祖制,奚玄轻描淡写提及“灭人三族”这事。
其实前者?是凭空捏造,恶意揣测,后者?却是有实际的“典故”。
当年?,因为十三四?岁的三皇子贪玩好斗,那会他还是独一份的皇子,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板上钉钉要继承皇位,教习他的上书堂大儒深感?责任所在,见他屡教不改,于是严苛上谏桁帝。
桁帝忙于朝内之事,为帝国要务殚尽竭虑,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嫔妃不多,多接触的也只是丽妃,加上唯一的皇子也出自后者?,世人基本认定帝王独宠,乃是专爱。
但他并非糊涂之人,得知此事后,秘而不宣,直接回头找了个?理由重惩了三皇子,也关了丽妃禁闭,半年?未曾见她。
那时?,朝野风向?大变,俩母子顿时?惊惧如鹌鹑,时?隔一年?后才缓了一些,后来那丽妃还是从太监那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加上那大儒也是硬脾气,在被?丽妃质问后一口应下?,当时?丽妃表面没说什么,后头则放出了风声,自有人办差。
于是不出一月,大儒家中既有官员被?查出影响运河漕运的渎职重罪,该当夷三族。
大厦将?倾。
那会三皇子还亲自骑马游街过冷了门庭的清流读书人家,看着?大儒被?下?了狱。
隔街相望,他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学生,他寄予厚望的未来天子用那卑劣又恶毒的笑意打量着?他。
街上的百姓都说曾看这位大儒红了眼,头也不回上了镣铐,被?押解走?。
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如斯宠爱,如斯独子,未来帝王,不过如此。
这就是“夷人三族”的典故所在,只在王都百官门庭内浅浅流传,没人摆在明面上说,怕打丽妃母子的脸。
之所以?是打脸,而非切实的畏惧,主要是因为。。。。
这个?典故是失败的。
覃宋脸颊果然僵住,唇瓣微微颤抖,尴尬一笑,不敢言语。
为何?
言洄冷笑。
因为所谓能夷人三族的罪名并未在大儒家族中施行,案子被?破了,查案的是刑部主官蔡寻,但参与其中未曾在案卷中留下?任何性命的人姓奚。
这也是蔡寻这个?按理说跟奚玄父亲同辈的人会跟后者?平辈论交的原因。
因为一起患难查案过,为一个?刚正不阿的大儒力挽狂澜过。
那是意气风发的事,也是忠于良心的事。
但覃宋这种?人大概也只记得丽妃母子被?查出的真相牵连,不得不推出丽妃弟弟被?斩首熄案的屈辱,也记得没多久就有新的妃嫔晋位,且还怀了且生下?其他小皇子。
至此,帝王权的未来不再是那么一眼望到将?来。
它像是一片迷雾,看不到准确的未来。
但三皇子母子一脉跟奚家以?及蔡寻这些人结仇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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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宋退走?,蔡寻才嗤笑一声,“蝇营狗苟是走?狗。”
奚玄:“祖父若在这里,会训教蔡大人您其心不够稳,流于表面。”
蔡寻:“我才不,什么委屈都忍着?,爱恨都不说,那得是多痛苦的事,老师什么都好,就这点辛苦,你也是,年?纪轻轻别学老师。。。。还有,不说说了平辈论交,老师又不在,你怕什么?”
他不满,又塞了一个?猴儿脸过去,“可别信了那什么清流名门的餐食习惯,人要活着?,就得好好吃,吃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