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漆黑的渡鸦在时间的深海中潜游,它挥动瘦弱的羽翼,在狂涌的暗流之间穿梭,这里是嘈杂的,听起来像有无数回声,这里是黑暗的,吞没了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
它或许在前进,或许在原地打转,不停飞、不停东张西望,深海之中有方向吗?时间之中有方向吗?它渺小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一粒被海浪裹挟的冰晶,与黑暗融为一体,随时可能消逝。
这里没有任何一束光。
“真理藏于混沌,银匙落满回声。”
它是一只渡鸦,足够分辨周围声音最密集的地方,于是它跟随那些声音,永远飞向最嘈杂的方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它要么走在正确的路径上,要么完全相反。
飞呀飞呀,漫天杂音不断回荡,越来越难以分辨,越来越难以坚持,直至最后彻底把它淹没,寸步难移。
一只渡鸦在深海中迷失了。
狭小的房间里,奥丁睁开独眼,面前摆放着两本典籍——《死灵之书》和《格拉基启示录》。
任何一本都是令世界上所有密教垂涎欲滴的存在,他终于在《死灵之书》里找到了想要的咒语,已经将其抄写到这本被诅咒的《格拉基启示录》上,这样才能供他使用。
他打开了混沌时空,银之匙就藏在其中的某处,那是一个无法用时间或者空间来区分的特殊领域,好在声音是唯一的路标,房间外,一只只渡鸦抓握着铁制扶手,爪子像是扣在上面,它们的头顶是混沌时空裂缝,下方是大雪纷飞的巴黎。
奥丁再次闭眼,一只渡鸦的眼睛逐渐湛蓝,惊飞而起,向上方的裂缝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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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真的去巴黎圣母院等了一会,可是无论在哪,死亡的痛苦与绝望如影随形,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但今天,他连续死了三次,最可怕的是,他还活着,他真希望自己也死掉,这样就不用再感受钻心的痛,他会死的,只是要去见他们一面。
白鲟、考拉、海雕,他们又一次死在了同一时间,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点寿命,作为唯一的生者,他应该要收拾好他们的遗体。
上一次死亡大家天各一方、互不相识,如今早已成为家人,与亲缘无关的紧密联系,他们其实常常厌烦对方,就像真的兄弟姐妹那样,比之更烦的是,他们随时可以呼唤对方,只要他们愿意,轻易能感受到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四周空空荡荡,世界如此安静,再听不到对方吵闹,他们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上。
一场没有通知他的死亡派对。
好安静啊,只能听到心脏一边跳动一边破碎的声音,在漫天风雪中,黑熊无力地跪倒在白鲟边上,她身上的婚纱与雪地融为一体,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裙摆。
黑熊来了,来晚了,他们应该一起死的,无论要背叛谁,他们都应该一起,可是白鲟连婚纱都穿上了,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一起。
那个组织的吴可非饶了他一命,可是奥丁却未对白鲟留情。
黑熊颤抖着伸出手,白鲟纤细的腰身坚硬而冰凉,与平时相反。
寒风吹酸了他的鼻子,眼前起了薄雾,他低头看去,白鲟的手里还拽着什么不肯松开,黑熊拂去上面落满的雪,露出一台相机,他捡了起来点开相册,最新的文件不是照片,而是一段视频,时间戳表示是在今天早些时候录的。
他全身颤抖着,不敢去点开。
白鲟的身影重新活跃在电子屏幕上,她站在巴黎圣母院主大殿,周围脏乱破败,她和婚纱是唯一的洁白,画面的视角有点低,应该是考拉拍的。
“开始了吗?”她微笑着问,镜头随之上下晃动,“黑熊,你终于来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问我穿的是什么?有这么值得惊讶吗?终于又到了末日,终于又到了可以宣泄爱意的时候,这一次我要把所有想说的话说个遍,爱和恨都不保留,当然有恨,恨你一直躲着我,恨你明明在意却永远不说,恨你太在乎这个世界毁灭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曾经也恨世界,可是它让我遇到了你,好像就没那么可恨了,它完不完蛋又怎么样?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可以一起面对生和死,世界多可怜,只能独自承受,它又不在乎我们,我们何必在乎它呢?还恨你爱得小心翼翼伪装成孤岛,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随着痛苦满溢而出,所以我感受到的爱总是伴随着痛,可是这些恨都是因为爱,所以爱永远更多。”
“曾经我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很难,坚持更难,没想到竟然完全相反,喜欢你是我做过最容易的事,我拍过很多情侣,他们之间或许分分合合、或许幸福美满,他们还有很多可能,因为他们在一起,我最想拍的其实是我们的合照,你知道这并不难,我完全可以借用考拉或者海雕的手,我们会一起按下快门,你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还有时间,我想跟你一起去世界上很多地方,马德里的企鹅、冰岛的极光和火山,高原上的湖、盆地里的树,我随便乱说的,也可以哪里都不去,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所以不管今天是不是末日,我都想跟你结婚。”白鲟突然满脸惊喜地望向门外,她贴近镜头,然后弯腰把画面捧了起来,朝外面走去,镜头一晃一晃,直到望向苍茫的天空,一片片细碎的白点落向屏幕四周。
她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就连雨都披上婚纱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呀?”
视频戛然而止。
一滴泪水混在雪花里落到屏幕上,黑熊早已泣不成声,他抱住白鲟冰冷的身体,抬头出声嘶力竭的哀嚎,漫天飘雪加下坠,地面上的积雪像是被无形的脚步碾碎一遍又一遍。
片片雪花落在黑熊和白鲟的头上,染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