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帝要见太学生。
人多,他眼花,便吩咐十人一批,依次觐见。
众官以为皇帝准备考核,好心建议:“开宣室,还是开宵宫?毕竟要见我朝最文秀的学子,陛下,还是开宣室吧,这样庄重。”后梁帝将建议者的舌头剜下,放在大铜盘中,堆成小山,并告诉执事:“开葵苑。”
葵苑后面是虎圈。
幸免于难的官员们,这才明白皇帝的心,变色称是,到了当天,各个告病。去葵苑的队伍变得很单薄。
后梁帝便让在省的宗室子女同去,对躲在殿后的文鸢说:“你也来。”
到虎圈,他做一番安排:众学生立于面北的砠台;众侍者拘束一名掖庭宫女,站在虎圈草甸上;而他则领众位宗室,坐在帐下置酒,抬头是诸生,低头是野兽。
后梁帝很开心:“啧。”
他伸手,随意揽人。
燕王和郿弋公主避开。赵王转手将文鸢推过去。
后梁帝便揽住小女儿,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灌入整壶酒水。
十岁的文鸢无力抵抗,从口鼻喷出烈酒,喷在灵飞美人旧衣改制的烟霞服上,让后梁帝亢奋。
兴致已达最高,他将文鸢丢还给赵王,唤人端舌头,放野兽。
崩无忌端着铜盘,路过砠台。
他瘸腿,又走得急,将盘中物遗落:一条舌头,很轻盈,滚到远处。
他不方便捡,就朝台上:“请帮我。”砠台哗然。部分学生昏死过去。
虎圈有啸声,狮豹踱步入场。远滨隐隐的象鸣。又有学生吓得含泪弯腰:“要做什么?”
恐惧让他们失去理智,获得新知:来之前,对学问、时政、先贤经文的温习,通通成了无用功,皇帝不需要这些。
“诸生请看,”崩无忌在高处倾斜铜盘,猛兽在低处张口,“食物不合心意,哪怕是畜生,也会懊恼,朝同伴撒气。”
“但虎圈饲食,一天只有一顿,再不喜欢,也得勉强吃下,直到饱腹,”崩无忌说得对,野兽不喜人舌,起初互相撕咬,朝台上呲牙,最终还是安静下来,埋头吃了很久,“上人这时就有疑问了,野兽吃过不可口的食物,已经满足,这时将可口的食物供给它们,试问野兽还会死斗,为食物卖力吗?”
“请诸生为上人解惑。”
诸生目眩。贺子朝和两名胆大的弟子尚且强撑着。
远处,侍者将宫女解开:“这是乱燕王的掖庭女,一直没有处置,正好是野兽所爱,当下用来尝试。”
胆大的弟子便丧气了,捂着脸说不晓得,逗笑赵王。
“大道学到哪去了?一条人命在眼前,你们好好作答,或许可以救她性命,却这样怯懦。”
“真的可以救她性命?”贺子朝上前。
众弟子拉他衣袖。他拍拍他们的手。
“真不真,上人一言九鼎,”崩无忌打量他,随后小跑至后梁帝处,“很莹彻,想必是太常最看重的学生,扶风举子,姓贺。”
后梁帝也在打量。不过,他看的东西与崩无忌不同:他在看贺子朝的仇怨。见贺子朝对舌头攥拳,对宫女凝眉,就是不看他身处的坐帐。后梁帝便知这是一位以礼法度自身的青年。 他的兴致减退:“说。”
贺子朝多看一眼宫女,看那可怜的少女挣扎手腿,他心中绞痛:“野兽满足口体,绝不会为食物起争执。”
“绝不会?”赵王托腮,“你这样肯定?”
“是。子朝请问,上人已经得到后梁的天地,还会为了外地奋力吗?”
“当然会。这位弟子难道不明史?不知我父皇征西北的往事?”郿弋公主用言语挑逗。
贺子朝脸红,并非是为郿弋公主,而是为自己:“殿下说得很对,上人当然会为外地奋力,会在口体之外更多争求,因为上人之为上人,是一朝的天子,坐堂上而拥天下,雄心等同疆域。”
“那么野兽之为野兽,也是一样的道理,受圈养的穷物,所事区区之地,每天的企盼不出一餐,饱腹以后,再不会生出多余的念头,这是定理——上人之心如何坚决,野兽之心便如何坚决。”
砠台静。
后梁帝打个哈欠:“你说,人兽各有志,我志大,兽志小,如果野兽轻易移志,食用了宫女,那么以小见大,我心也不过如是,可以改变。”
他掀开帷帐:“你奉承我,还是骂我?”
宗室子女闭嘴。侍者和随官低头。
太学生聚在贺子朝腿后,扯他裤脚:“子朝,不要再说了。”
贺子朝握一手汗。
“骂得好!”让人没想到的是,后梁帝忽然高兴,示意放了宫女,“太常爱你,爱的有理。你很聪明。”
宫女得救,又是跪皇帝,又是跪砠台,抹着眼泪退到旁边。贺子朝站在高台上,有凉意——风一直吹,他现在才得体会。
弟子们依次站起,各个跪湿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