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西厂的提督太监钱进,干爹是皇上身边的掌印太监,面见皇上的机会比他这个从五品小官多,说的话当然也比他好使,顾启章不敢怠慢。
“公公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
他对钱进脸上赔笑,低头望向乔屿时,情绪收敛起来,神色郑重:“秋闱舞弊的案子,皇上在圣旨里也判定了何智青无罪。但一些细枝末节,皇上还是想招我回京细问。”
乔屿一点就通,这是皇上要过问郑总督和孙巡抚,以及扬州各级官员是否掺和其中的意思。
“乔姑娘救命之恩,顾某没齿难忘。”顾启章说着,忽然拱手对着乔屿深深鞠了一躬。何咏原本愣愣地站着,见状,也忙学着他家少爷给乔屿鞠躬。
乔屿一怔,默默地将头转向床里面,一只耳朵埋进枕头里,用后脑勺对着他们。
顾启章无声笑了一下,接着道:“皇命在身,顾某不敢再留。乔姑娘只管在这里安心养伤。中丞大人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他会调拨士兵巡守钦差行辕,护你们二人周全,直到乔姑娘身上的伤口痊愈。等此间事了,顾某会亲自上玄玉宗拜谢乔姑娘,拜谢柳宗主。”
脚步声渐渐远去,拥挤的房间,重新变得宽阔。
叶黎衣悄悄吐了口气,笑着看向一直偏头的乔屿:“姑娘,他们走了。”
乔屿默默将头靠回来,双眼看向床顶的帐帘。
房间安静下来。
叶黎衣侧身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搭在乔屿手上,放柔了声音:“她们的死,姑娘千万不要自责,要怪就怪王心诚,怪送她们来的赵八成,更要怪那两个杀人的江湖人。”
乔屿睫毛一颤,轻声应了。
叶黎衣笑了笑,坐回床边的椅子。
乔屿冷不丁开口:“他们走了,你呢?”
“我?”叶黎衣愣了一下,打量着乔屿的脸色,慢声道:“我无父无母,无处可去,我想跟着姑娘。”
乔屿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回答,下意识要拒绝,看到她期盼的眼神,咽下了要说出口的拒绝,淡淡道:“我向往至尊剑法,这一路定然刀光剑影,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叶黎衣:“再危险也比被人抓去青楼里卖唱强。”
乔屿轻皱眉头,张了张嘴要反驳,但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琼花坊花魁,想起她身上烫伤的伤疤,沉默了。
她不说话,叶黎衣就当她默许了,心底泛起一丝喜意。
天色渐渐暗了,闭上眼睛偶尔能听到几声猫叫。
叶黎衣裹着一层薄被趴在床边,闭着眼睡着了。
乔屿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这阵子,她的伤口没白天那么痛了,但是开始微微发痒,像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她却不能抓挠一样,十分磨人。
乔屿试着闭眼,想要调整呼吸,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黑沉沉的房间因为门外火把的映照,透出模模糊糊的光亮。
“什么声音?”叶黎衣从睡梦中惊醒,紧张地坐起来。
“乔姑娘,叶姑娘是我。”
这声音是孙巡抚安排来巡守屋子的士兵,之前来跟乔屿她们打过招呼。
乔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有个女人——”士兵的话说一半,被人急声打断。
“是我,乔姑娘。我是吕之瑶,你快让他放我进去。”
声音确实是吕之瑶的声音,乔屿皱了一下眉毛,还没说话,吕之瑶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乔姑娘快去救人,有人要杀顾大人!”
房间的门被重新关上。
叶黎衣站起身,将屋里的油灯一一点燃。
明晃晃的火光之下,照出吕之瑶投射在地上变形的影子。她一身黑色素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帷帽,遮住了整张脸。
在屋里站定后,她看清了负伤躺在床上的乔屿,和她身上传出来的浓郁的药腥味。
这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乔屿躺在床上竖起耳朵等着,想听她继续往下说,可半天没得到回应,只得先开口:“你说有人要杀顾启章,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他?”
帷帽下的吕之瑶神色有些犹豫,她的眼睛落在乔屿胸口上的渗出血的纱布,纠结了片刻才咬牙道:“今晚城西的富户李老爷过六十大寿,花重金,包了我和坊里的几位姐妹作陪。
他们这些人酒喝多了,讲话就没了太多顾忌。我当时正给李老爷斟酒,隔壁那桌声音突然起了争执,其中还出现了顾大人的名字,我忙竖起耳朵听:
那大嗓门的人说,他没有吹牛,顾启章就是不可能活着回京城。他有个在郑总督府上当差的舅兄,前几日跟郑府的大管家一起,接见了好几波凶神恶煞的江湖人,钱使出去一堆,买的就是顾启章的项上人头。”
吕之瑶娓娓道来,她的声音像百灵鸟的啼叫,婉转动听。骤然一停,屋子里便陷入死了一般的寂静。
许久,叶黎衣才磕磕巴巴道:“可是,可是顾大人是钦差啊,是皇上亲自派下来的,郑总督,他,他怎么敢杀人?”
吕之瑶看她一眼,见她满脸震惊,语气平静,应道:“从扬州到上京,一路多少水匪马贼,这些索命的江湖人也不过是保障计划万无一失罢了。两个锦衣卫一个太监,护得住顾大人才是天方夜谭。偌大一个朝廷,只派这三个人来扬州,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扬州,或者说整个江南官场盘根错节。有太子的人,宰辅罗敏道的人,最多的还是如今掌管户部又入了内阁的九王爷李连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