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或许会直接跟她闹翻,耗尽她们姐妹最后的情谊。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薛苡一定不能接受,那她不会逼她。
似乎感到了她的不安,秦敕大手覆在薛薏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薛薏抬眼,正好撞进他的视线当中,平稳,坚定。
谁阻拦她,她就舍弃谁,她走到今天已经不记得舍弃了多少,但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她想要的,哪怕不择手段。如果他们原本不是同一路人,那他就走向她。
他的眼神好像这么说着。
薛薏怔然了一瞬,眼眸微垂,落在秦敕握着自己的手上,淡淡的青筋隐隐在跳动。
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有生命,有思想,她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依旧执着的选择。
她好像不需要再将情感寄托于一些永远不会回应她的死物上了。
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薛薏莫名觉得不对,轻轻翻了手腕,扣住秦敕的掌心,和他十指相握,才觉得顺眼了些,眸中染上些许欣喜。
秦敕原本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任由她摆动着自己,直至她握住自己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好像一并点燃了他寂寒的内心。
诧然,惊喜,一并涌上,如同苦尽甘来的泉水,浸润令人沉醉。
下一秒,秦敕紧紧握回,怕捏疼了她,极力控制着力道,又足够不让薛薏抽回手。
他没给薛薏反悔的一丝机会,虽然她本来也没准备反悔。
原本他永远不曾期待的回应,他等到了,像做梦一般。
“薛苡小姐醒了!”一个侍女从薛苡房中出来喊道,打断。
薛薏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进去看看她,刚走出两步,又忍不住踌躇。
她犹豫着回头,秦敕唇角带笑,鲜少的明媚却无杀意。
他以往的笑只隐没在诡谲复杂的情绪中,让人分毫不可信,可是今天却好像给了薛薏面对所有的力量。
没有谁是天生习惯孤身一个人的。
薛薏停在门口,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在她微曲的食指上飘然停住,轻缓扑着翅。薛薏看着不忍惊动,会心一笑。
是娘亲来了啊……
她已经找到新的寄托了,一个愿意陪她看尽了繁华,找到自己的人。
直到她推门进去,蝴蝶才慢慢飞走。
屋里,薛苡正小口小口喝着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很快见了底,薛薏很有耐心地等着,薛苡出乎她意料的平静得有些异常。
薛苡喝完了药,将碗递还给侍女,漠然抬眼看向薛薏,低沉开口:“你想怎样,就怎么样吧。”像是心死如灰。
凡是薛薏想做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成过。
她的意见重要吗?或许薛薏从来也没有看得起她过,明明懦弱又无能,凡事都要依靠她。可是即使她只有最微末的力量,她也想要用在拯救上,而不是伤害上。
“薛苡,无论如何,你是我姐姐,这点永远都不会变。”薛薏察觉出她的自我厌弃,开口承诺。
只要有她在一天,她就保薛苡能生活无忧。
她不为难自己,不吵不闹,在薛薏看来当然是最好。
她只需要身着罗绮,而不需要考虑桑蚕何处,只需要享美食珍馐,也不用去想稻谷何来。只要像她之前一样,不管是真的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安稳依旧。
她不是最喜欢安稳的吗?
薛薏提着裙摆缓缓坐到薛苡床前,双手将头发拢到一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将脖子上用红绳穿着的吊坠取了下来,递到薛苡手上。
吊坠和红绳静静躺在薛苡手心,落入她眼眸中。
她从前最宝贝,碰都不许别人碰一下的吊坠,怎么给她了?薛苡不解,看过去。
薛薏神色恬淡,语气平和,中间恍惚隔着数年的时光。
她想,她也应该释怀了,所以才能拿这件事出来说。
“这是娘亲当年留下的,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唯独这个,我偷偷捡回来了,在那个地方。”母亲长眠的地方。
不需要说得过于清楚,没有人比她们二人更清楚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
薛薏亲眼见证母亲的死亡,薛苡永远失去了疼惜爱护??她的母亲。
薛薏的话勾起二人的回忆,薛苡听着深深垂下了头。不过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能对薛薏的煎熬感同身受。
她愧疚,懊恼,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薛薏先找到了娘亲。明明她和娘亲相处的时间是薛薏的百倍千倍,可在娘亲的最后时刻,却是薛薏陪着。
她有时候也幻想着,娘亲投井的时候若是自己在,娘亲会不会就不会死?并为此在最隐没的角落埋怨过薛薏,是她没有劝住娘亲,是她害她没有了娘亲。
又唾弃自己无能,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推卸责任。怨恨别人或许永远比惩罚自己容易。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薛薏亲眼见证自己娘亲的逝去是怎样的痛苦。因为她认为自己同样失去了娘亲,已经足够痛苦。
那时薛薏曾无数次夜半被梦魇惊醒,一闭眼就是娘亲毅然决然投井的画面。她们明明那么近,近到她能看清娘亲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记得她晴蓝色衣裙上的每一道花纹。
又好像那么远,她跑啊……跑啊……跑到哪怕筋疲力尽,甚至都不能抓住她的衣摆的一角。
薛薏说,她也要有寄托,而她从小就知道人是最靠不住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永远帮她,其中自然也包括薛苡,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指望过她。
这是她第一次跟薛苡说起这吊坠的来历,坦白那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