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帝沉默不语。
太后的眼中与怜悯与心疼之色划过,她微微倾下身,在这一刻她褪去了“太后”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母亲。
“靖儿,”太后唤出了梁安帝的乳名,自梁安帝登基后,再不曾从母亲口中听过这个乳名,听着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梁安帝面色微动,向着太后看去。
“母亲知道你不甘心,但朝堂上为了立储之事已是吵得不可开交,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西川王一脉多年来远离京城,立这一脉的孩子才最是稳妥。”
“趁着那孩子年岁还小,养在膝下,日子久了,也会养出父子之情。”
“母后,并非儿臣不愿立储,只是裴玄铮这个人不可小觑,若是立他的儿子为嗣子,倒不如直接将江山送在他手里算了。”
“裴玄铮终究是裴氏子孙,即便他当上了摄政王,大梁的江山也还是姓裴,”说到这,太后顿了顿,继续道,“可若江山落在旁人手里,那才是愧对列祖列宗。”
梁安帝心中一沉,压低了声,“母后所指的,莫非是江……”
“靖儿,”太后出声打断了梁安帝,用眼神示意他不可多说。
梁安帝苦笑,他垂下眸子,隔了许久后才道,“母后明日便把那孩子召进宫,让我见见吧。”
江府。
屋子里十分安静。
江雪宁坐在案桌前,正在抄写着经文,想着等明日去西岩寺烧在佛前,为祖母祈福。
毓英在一旁相陪,轻轻地为江雪宁打着扇子,在江雪宁放下笔歇息时,毓英想了想,到底还是开了口。
“小姐,您说大将军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太太刚去世,他就搬去了自己的府邸,他以后是不回江家了吗?”
江雪宁端起茶盏,听见了毓英的话,她的神情微微一怔,说道,“毓英,你记住了,大哥的事,我们不要去管。”
“哦。”毓英有些似懂非懂的点头,不经意的转眸,她却是一惊,两个字脱口而出,“老爷?”
江雪宁也是站了起来,果真看见了江守之的身影。
“父亲。”江雪宁有些惊讶,江守之一向鲜少来她的院子,她垂下眉眼,向着江守之俯身行了一礼。
毓英很有眼色的退下,屋子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你长大了,自己有主意了,可以不与父亲商议,便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江守之看着眼前的女儿,开口便是这一句话。
江雪宁心里微沉,晓得父亲所说的正是自己当日入宫与太后所说的那一番话,她擅作主张,答应进宫为妃。
“能入宫伴驾,是女儿的荣耀,也是江家的荣耀,父亲说呢?”江雪宁看向了父亲的眼睛。
江守之没有出声,只无声的在长椅上坐下,江雪宁为其端了一杯茶水,双手送在了他面前。
江守之却也不接,他再一次向着女儿看去,低声道,“皇上有意要将裴幼文立为皇嗣,待你入宫后,要找机会将这个孩子养在膝下。”
江雪宁握着茶渣的手经不住的轻轻一颤,裴幼文……她当然晓得这个名字,是蟒儿的学名。
“裴幼文是裴玄铮之子,这孩子的生母出身低贱,你将他养在膝下,日后,他就是你的孩子。”江守之并不知道女儿心里在想些什么,只细细的解释与叮嘱。
江雪宁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说不出的荒唐和好笑,没成想重来一次,她竟还是要给当那个孩子的“母亲”。
“父亲为何要我将那孩子认在膝下?”江雪宁的声音轻柔且平和,“父亲难道是想等此子登基后,以外公的身份来把持朝政吗?”
“宁儿?”江守之皱起眉。
“可父亲难不成忘了,裴幼文还有爹爹,但凡他登基,裴玄铮就是摄政王,有裴玄铮在,又怎能轮到您呢?”
“这便是你与父亲说话的态度?”江守之眉心蹙的更深,对着女儿低声喝道。
江雪宁的眼瞳里蕴着哀伤,唇角的笑容却越发的甜美,“那父亲觉得,女儿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一个将自己当做棋子的父亲?”
“你!”江守之大怒,霍然起身。
江雪宁迎上他的目光,见父亲动怒,她心中除了悲凉外,竟也有些隐隐的快意。
既然他并不曾将自己当作过掌上明珠,自己又何须要对他百依百顺,像个木偶一样去为了他的野心牺牲,能够圆了彼此的颜面,已是足够。
江守之离开时,毓英刚好端着点心走了回来,瞧着江守之的样子,毓英不敢吭声,直到江守之走远后,毓英方才快步上前,对着江雪宁小声开口,“小姐,老爷怎么了?那脸色沉的吓人。”
“没什么,”江雪宁微微笑了,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有些感叹道,“苏婶做的这一手荷花酥当真好吃,可惜进宫后怕是很难吃到了。”
“这有什么,等小姐在宫里站稳脚跟,咱们将苏婶接进宫也行啊。”
毓英不以为意,那日江雪宁虽说要为她定一门亲事,无奈这丫头跪在江雪宁面前几乎哭成个泪人,说什么也不愿和雪宁分开,直到江雪宁答应带她一起入宫才破涕为笑。
江雪宁微微弯了弯唇,她看着院里的景色,自重生后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担心这个,害怕那个,似乎都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的小庭院。
她的脚步和缓,仔细而温柔的看着那一草一木,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女鞋。
江雪宁停下步子,抬起眼眸,见眼前站着一个与自己年岁相当的少女,她眉眼俏丽,却蕴着几分妒意,让那张脸看着有些凶煞起来。
“江梦舒?”江雪宁连名带姓唤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