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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愿八(第3页)

像是在外头听见了珠嫂子这番话,跟着抱怨不迭,“说起来,我几辈子的老脸也丢尽了。我在李家几十年,哪房没伺候过?偏如今在这大房里抬不起头。我的大奶奶,你瞧瞧人家芸二奶奶家的两位嫂嫂,到咱们家说话办事,哪样不周到?咱们这房,不求跟人家似的知书识礼,好歹别叫人背后戳脊梁骨才是呀。”

月贞渐渐涨红面皮,欲辩无从辩。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她只恨她嫂子太不争气,叫她骑在中间难做人。便想着要早打发她嫂子回家。

趁夜里白凤忙毕厨房的事情回来,月贞欹坐在床上与她闲话,“嫂子来了这些日,也不知家里如何,娘的病好没好些?嫂子不在家,我总不放心,我看趁这里没大要紧了,你还是回家去瞧瞧。”

听这话是要赶客,白凤转着眼思量,必定是为近日那些风言风语。她也有些做贼心虚,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是你们家琴太太的意思?呵,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在你们家忙活了这几日,这会不忙了,就想着赶人了?”

月贞恼得好笑起来,“就没有谁的意思,嫂子难不成要永久住在这里不成?”

“谁稀罕住在你们家?”白凤赌气咬口道:“强留我我还不肯多住呢。”

“那嫂子明日就收拾东西回去,替我向娘捎个好。”

白凤把被子重重拍拍两下,“明日回去也好,只是我帮了这些天的忙,

你们太太就不说谢我?”

月贞横她一眼,简直怒其不争,“还要怎样谢?你拿的‘谢礼’还少了?”

白凤听她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就猜着厨房那些话果然是传到了她耳朵里,“姑娘是听见别人说什么闲话了?”

月贞淡淡道:“我倒是不想听,恨不得把两个耳朵掰掉。”

“姑娘既然听见,就该替我辩白辩白,怎的反帮着外人来说我的不是?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到底是章家出来的,听见人说章家的不好,就该拿出你大奶奶的架子,上去掴他的脸才是!”

这会李家在她口中又成了月贞的“外人”了。月贞原就为这桩事怄了几日气,只怕伤体面,一直不曾直言,憋了好几日。更兼那夜给了疾气在心头,一动气,眼泪就滚一滴下来。

“嫂子还要我如何?听见那些话已经够叫我抬不起头的了,还要我去同人家争辩。要真辩出些什么真凭实据出来,可不是坐实了的事?这会不过是闲言闲语,回头坐实了,人家去报官,吃亏的是谁?”

一时说得白凤哑口无言,冷笑两声,牵着被子倒下去,“我可不敢要姑娘去替我出这个头。姑娘只在自家人面前充厉害罢了。我倒要看看,往后在这里给人欺负,谁还来为姑娘说话!”

月贞本来也不指望他们,并没谁可指望的。她逞强地把眼泪一揩,将灯吹灭了,也跟睡下去。

然而黑暗里

,有些软弱的思绪控制不住地跑出来。她的背微微贴着白凤的背,却觉得无依无靠,说是要靠自己,都是逞能的话,她自己不过就是只断了线的风筝,怎能与风抗衡?

窗外静落秋雨,薄衾裹在身上,怎么也是冰冰凉凉的。俗话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的日子虽然不至于冰冻,却是浸在井水里,五脏六腑渐渐冷透了。

次日新凉,满阶梧桐,路上湿漉漉的,踩上去苔痕滑脚。月贞吩咐小厮往章家去递话,叫她哥哥下晌来接白凤回去。午饭后永善至家,月贞又叫人套车马送他们。

白凤仍与月贞怄气,一行弯在床前打点东西,一行哼道:“不敢劳驾,我们自家走路回去的好,省得又说我们白占了这里什么便宜。”

下人们都在外头,屋里只得兄嫂妹子三人。永善坐在榻上,知道始末,脸色也有不好,淡横了月贞一眼,“你嫂子到你家来原是来帮衬的,你不说谢她,反听信底下那些碎嘴的话怨她,什么道理。”

月贞在对榻也瞥他一眼,因为心里打定主意不要哭,所以嗓子只好放得又冷又硬,“你问我道理,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人家不传芸二奶奶娘家嫂子的闲话,单传我娘家嫂子的闲话,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当时太太请嫂子帮忙照看,我就推过,是嫂子非要应承,应承了,又闹出这些闲话,你们还好意思来问我要道理!”

永善为

遮掩亏心,一拳头敲在炕桌上,“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们家忙得这样,你嫂子顾念亲戚情分帮忙,难道还帮错了?今日我才晓得什么叫白眼狼,当初要不是我们费心为你打算,你能嫁到这里来享福?如今倒好,你做了阔奶奶了,扭脸就不认咱们这些穷亲戚!”

月贞怄极了,又是笑又是摇头,“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尽了。你们摸摸良心,嫁我到这里真是为我?”

白凤回身道:“不为姑娘,难道是为我们,我们得了什么好处,姑娘今日倒是清清爽爽地算清楚账。”

这账要是算起来就琐碎了,当初李家的聘礼,后头的回门礼,零零散散也有几百银子。但要说出来,他们只怕又要算月贞在家二十年的吃喝。父母兄弟之间,本身就是笔糊涂账。

恰是沉默的当口,听见廊下珠嫂子招呼惠歌进来。永善是男客,不好多留,只匆匆作了个揖便错身避到外间去等候。

里头姑嫂两个不好当着人争吵,早换了副颜色。惠歌将二人望望,笑着走到榻上来,“听说凤嫂子要回家去,我母亲在前头招呼府衙里几位大人的夫人,抽不开身,特意叫我来送送。”

说话招来两个婆子,将几个锦盒一一揭开给白凤瞧,“听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母亲让装了些人参,燕窝,阿胶回去给老太太调理。另有五匹料子,带回去给小孩子裁几身衣裳穿。”

又亲自拿出两

锭红字包的银锭子塞在白凤手里,“眼看中秋,给孩子们的礼,凤嫂子千万收好。”

白凤暗里掂掂,一锭大约十两,乐得她眉开眼笑,托着惠歌的手直拍着,“太太姑娘真是客气。我在你们家没帮上什么忙不说,还叫你们破费,哪里过意得去?”

惠歌满心不耐烦,却遵她娘的话,有礼矜贵地笑着,“都是一家人,嫂子说话太见外了些,往后千万常来走动。”

两人一番虚伪客套后,惠歌借故有事,先辞往琴太太屋里去回话。

甫入房内,脸上再绷不住,直向琴太太抱怨,“娘的心也好得过了头,像章家大嫂这样的人,不同她计较就罢了,还送那么些东西打发他们去。”

琴太太刚打灵前回来,额上还系着孝布,嫌勒得脑仁疼,一把掣了递给冯妈,“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嚜,你按我的话办就是了,哪来这么些怨言?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可别学你姨妈那副样子,成日怨气冲天的,女人最忌讳这个。”

惠歌忙将脸色转一转,笑挂在唇角,“我业已依您的话把东西送到贞大嫂子屋里了,对章家大嫂也是客客气气的。”

丫头奉茶上来,琴太太举起温热的茶碗向纱望出去。阴沉沉的天隔着密密麻麻的纱孔,像一片蒙眼的布,望得再远也远不过四片围拢的屋檐。

她随口说:“这就对了。咱们先给足了人体面好处,往后要用他们,他们也

拉不下脸推辞。就是想推辞,想想那些好处,也舍不得推了。”

惠歌娇嫩的脸色涌现不屑,“咱们家还有事情用他们?”

琴太太转过眼望着她笑,“难说,先打算着嚜。娘都是为你们兄妹两个打算。”

她抬起手摸了摸惠歌的脸,眼内有些疲惫。为了惠歌的婚姻大事,她打算得长远。但再长再远,也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女人不如男人,男人的一生有无数的可能性,遇见什么人,走上什么路,都是未知的冒险。女人遇见的人都是有数的。譬如她自己的一生,现在就是走到头了,余后送了惠歌出阁,就只剩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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