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旋静静地看着那舵盘,这艘船是个活物。
鹦鹉螺号似乎正在微微晃动着,船庞大的身体,在眼前这条黑暗的水道之中,正在轻轻地扭动着。
鹦鹉螺号航行的水道——更像是一条地底下的人工运河,水道两侧最宽的地方,大约有三百多米,而最窄的地方,大约只有七十米。也许一艘人类的潜艇,更适合航行于这样的地方。
贺旋又轻轻扭动了一下舵,他再次感受到舵盘上传来的震动声,他知道,不论眼前是什么样的怪物,那东西正在一点点地复活。
“这是一条古老的水道。”阿单的声音,突然间在罗子大脑响起。
“你来了?”罗子也有些吃惊,也许该说,你想说话了。
“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秘密。”阿单低声说道,“但是我从来不知道,这里竟然有这样一艘船。”
罗子看着贺旋。
贺旋记得,自己在驾驶着那艘渔船时,他会轻轻扭动着渔船的舵,舵总会生出一股奇怪的回弹力量,在手中的舵盘上,也有这种力量。
“我们依靠信息互相了解。”阿跳又说道,“当我们的生命死亡之后,新的生命又会复活,但是我们会遇到问题。”
罗子没有说话,她看着贺旋。
贺旋极轻微地扭动舵盘,他确定自己正在一点点控制住眼前的船,最令人怪异的是,舵背上,似乎微微分泌出了一些淡绿色的液体,那液体如同水一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粘。这也让他微微感到舒服了一点。
“你们的胚胎在哪里?”罗子直接问道。
“在海洋底下。在我们生命之中,死亡意谓着重生。重生又意谓着死亡,墓地里弥漫着生命的气息,虽然我们的身体被一次次改造过,但是最后还是以我们最喜欢的模样生存了下来。”
罗子听到了自己哦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疑惑。
“你不明白。明白了才怪,你又怎么能了解到我们这个种族了,在你心中,我一定是个像猫一般的生物,渺小,又必须被你保护,对不对?”
这个时候来讨论这种问题,不太合适吧?
罗子觉得这念头在心里一转而过,但是她很快在放下了。
没关系,想怎么讨论都成。
“在我们的历史,生命就像是一棵树,每一种生命的形态,就如同一条树干。在今年气候变化中,表现最为极端的山打市,那里有一根奇异的榕树,被称为龙墙。龙墙树的枝上能垂下根,又深入到泥土之中,这种从树枝上垂下的根被称为气根。”
“现在想想看,我们的种族,也就是像那棵龙墙树一样。”
“在我们的种族的历程之中,经历了很多的变化。我们最初是生活在海洋之中,然后又来到了陆地上。我们的身体曾经很庞大,哦不,我说错了,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其中一支部落的身体曾经很庞大,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庞大的身体,容易让自己受到灭顶之灾。”
“没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恐龙也曾经在地球上生活了很久。怎么说呢,那是一次巨大的奇迹。不是地球上的奇迹,而是宇宙的奇迹。恐龙大概是这宇宙中最完美又奇异的生物,只存在于地球上。”
“某个时代的地球上,氧气含量超过了百分之三十,对于宇宙中最神奇的碳基生物来说,这种含氧量是一种上天给予的尝试,你可以无限地把自己的身体变大,直到你的躯体最终无法承受。有时候,这真的是老天的奇迹。”
“我们经历了无数次的争吵,当一种生物可以创造出文明时,你就会发现,争吵是一种必然。每个个体都会有自己对命运的安排和要求,这一点很难完成统一。当然,个体是要被尊重的。勇敢的个体往往能够在最黑暗的时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思想,与把思想化成的辩论,在你们人类的时代是存在。就在我们的这片土地上,在亚洲的东方,在两千多年前,这里出现了很多思想家,每一种思想的掌门人,都会派出门徒,传播自己的思想。”
“你们的世界里,儒家学术最初是讲究辩论的,儒家派别中的孔子第六世孙,曾经担任过魏国的宰相。他提出过一个有趣的论点,当你看到一只小鸟从它以前居住的柱子上飞出来时,请注意,这根柱子可能已经被虫蛀了,小鸟预知到了危险。”
“后来,儒家却变了,变得古板,变得保守,变成某种法律和制度,更喜欢限制于人的行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知道,不,不,你不用回答我。”
“有人说,儒家的变化,是因为一位叫叔孙通的人,他制定一种名为礼法的手册,礼制成为法律,法律成为教条,教条形成锁链。当然,这是某种原因,叔孙通的提法,其实迎合了当时皇帝的需要,因此,皇帝的需要,才是礼法形成的基础。”
“你们的世界里拥有一切,在我们的世界里也有。”
“我们每个人都能把记忆保留下来,但是每一份记忆总会有缺失的地方。一旦有缺失,每一个部落,就会要到我们的海底城市里,寻找那份失去的记忆。我们尽量保持着欢迎的态度,深挖记忆没有什么不好,将痛苦当作一种教训是正确的。”
“一个在地球上活了上亿年的种族,一定经历了很多变化。你不用吃惊,我们活的时间,比你现在想到的还要长。至于我们为什么活了这么久,我想你必须明白,我们曾经拥有飞出这个太阳系的力量,甚至能飞得更远,飞得比你们想象中的还要遥远。”
“我们对于宇宙的认识,比你们更深。但是有一点,当你知道外面的黑暗,你才知道家的甜美,地球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也知道这里才是最美的。但是我们始终无法相信,你们从出现到今天,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我们的家乡,变成眼前的模样。”
“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们的记忆里总是有缺失,而缺失的一部分,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艘船,这玩意是个活物。”
“在我的记忆里,在我们很多人的记忆里,实在没有记得曾经有这样一艘鹦鹉螺,而最可怕的是,这种鹦鹉螺的身上,有我们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