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
一道剑光流萤三百丈后,第二春秋背着已经脱力的赵辞顺着剑光穿过了那道被一剑捅破了的“天”。虽然天外仍然是黑夜,却有骤见光明的感觉。
落下之后,青书未就在眼前,笑容嫣然。虽然此刻仍然不知身在何处,第二春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第二春秋俯身试图放下赵辞,这位在出剑后还在与他斗嘴的女侠此刻却根本无法站立。青书未撑伞上前将赵辞扶下抱在怀里,就地坐下道:“方才那一剑足以令禅心境胆寒,原以为你一剑之后会彻底昏迷,怎么现在看你虽然体力不支,却精神尚可?”
刺出那惊天一剑的赵辞,早已经浑身瘫软,两只乌黑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青书未,仿佛是在确认眼前这个美丽的姐姐到底是真的,还是如那荷塘一般是画出来的。
“我们的赵大侠,‘囚龙’出海之后就已经瘫倒在画舫之上了。”一旁的第二春秋将抱在怀里的书箱重新背到背上,似乎是在感念那一剑之威,他将平常挂在嘴边的女侠改为了大侠,这让躺在青书未怀里的赵辞十分受用。
“我本欲向往常那样将她扛出来,她却说我肩膀太硬扛她会不舒服。我背着书箱不便于背她,便只好打算将她抱起来,可她骂我是登徒子趁她动弹不得占她便宜,那就只好背着她出来了。”第二春秋摊开双手,显得颇为无奈与不解:“兴许是真的担心我趁机轻薄她,所以她才强撑着精神保持清醒。但要我说,背着难道不是……”
“别说了!”赵辞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自己的脸色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若不是实在瘫软无力,此刻她早蹦起来让这位看不懂她眼色的第二春秋知晓知晓什么是大侠的本事了。
青书未掩嘴轻笑,眉眼弯弯似月牙。
莲叶之上的积水已顺着赵辞方才捅出的窟窿流尽,夜雨渐稀,莲叶之上并未沾染多少雨露,第二春秋如青书未一般席地而坐,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厚着脸皮去蹭那把雨伞。
环顾四周,虽然被困于画阵不过一天,第二春秋却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连雨夜微凉的风都显得那么舒适。夜空无际,细雨稀疏,第二春秋触摸座下莲叶,又看向那个窟窿的边缘。
无论是手感,还是边缘三尺余厚的断面,都证明了底下的莲叶是真实的。第二春秋惊奇道:“居然真的是片莲叶?这片莲叶该有多大才能遮住那一片荷塘?”
青书未摇头:“我也不知,你们两个现在状态都不佳,等你们休息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一探这片莲叶的究竟。现在,你们放心休息,由我守着便好。”
青书未转头看向第二春秋,柔声道:“方才那一剑内,有你的灵念吧。”话虽是疑问,可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波动,第二春秋虽藏灵念于琴音中,却终究没有瞒过青书未的感知。
第二春秋也没有谦虚,点头道:“是我以琴音动半数灵念辅佐赵辞刺出了这囚龙破牢一剑。所以赵辞你需记住,以你现在的本事与身体的强度还无法独自使出这一招,在你更进一步前,万万不可强行出此剑!”
“嗯。”赵辞没有逞强,也没有反驳,只是回了一句:“晓得了。”
雨水渐停,春风转寒,青书未从伞中取出毯子为赵辞盖上,道:“替你检查了一下,只是脱力,休息一日便好,最多明日的时候全身会酸痛一些。”
“嗯。”赵辞难得的乖巧,在青书未怀里的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开口问道:“书未姐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眨眼之间,便失去了你的踪迹,莫不是一步之差,我们进了迷阵,你来到了此处?”
正枕着书箱休息的第二春秋也看向青书未,他也十分好奇其中到底生了什么。
青书未轻轻摇头否定了赵辞的想法,道:“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是一同进入了阵中,只是阵法的主人借由迷阵的空隙将我请来了此处。”
“啊?!谁?”
第二春秋和赵辞同时出疑问。
“你们见过,是那日在游园画舫高楼上的那人,只是这次他没带他那两个奇怪的随从。”青书未淡然道。
第二春秋与赵辞对视一眼,记忆中的画面瞬间浮现到眼前,原来是那位自称与袁满相熟的达官显贵。青书未伸手往不远处一招,一副茶具飞到青书未身前,茶杯通体荧绿,精致小巧,瓷釉细腻,茶壶粉白晶莹,蚀就朵朵花瓣,茶壶在茶杯的围绕下,如一朵盛开的荷花。
第二春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看着这套茶具便知他是画阵的主人了,荷花荷叶到处都是,我和赵辞这段时间是不想再看荷花了。”
“哦,画阵?”青书未有些诧异,一边开始娴熟地煮茶,一边道:“他在这边请我喝了杯茶,我见这茶具精致可爱,便向他讨了过来。”
“那他究竟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第二春秋皱眉道。此人行事怪异又手法通天,却不知他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何。
青书未淡然道:“天下画二。他自称是荷园的主人,与我闲谈了几句,向我保证了你们的安全,说若你们能凭自己的本事上来,方有进入荷园的资格。之后,他便向我告辞离去,而我在这边等着你们。至于他想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等你们休息好,我们能一起去荷园向他问个明白。”
“啊?!”赵辞差点从青书未怀中坐起,被青书轻轻按住:“你且好好休息。既然我们三人又再次相聚,那不急于这一时。”
一旁的第二春秋同样瞠目结舌,这两个身份都非同凡响,即便是已经在游园画舫见识了大风大浪的第二春秋与赵辞都被惊地说不出话来。
“所以,他带走你是因为你们都是天下画绝,你们相识?那春秋,他怎么没找你,你们不认识吗?”赵辞诧异道。
“不算相识,君子会时我与他其实没真的见过面,所以在游园画舫时也没认出来。”第二春秋未开口,青书未已经替他先答道:“君子会不同于北幽的戏春会,没那么多看客,有夏院长在,敢参加君子会的也都是四艺翘楚,能众多同艺之中的各方奇才交流切磋是五十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很少有去看别处较艺的,因此渡秋书院也并未有意错开四绝较艺的时间。”
第二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那天我也有意隐藏了身份,还稍稍喝多了一些,我本来还想去棋绝较艺之处看各方国手捉对厮杀来着,结果酒醒时已然错过。不过,若他是天下画二,那底下有画阵就不奇怪了。”
那日在游园画舫他们便已知晓天下画二的事迹,执笔绘下满园梅花的大能,是该能造就那满塘荷花。
“所以,你们说的画阵又是什么?是他在莲叶之下做了什么手脚吗?”青书未好奇地问道。
见赵辞还精神抖擞,似乎又很多话想讲述,第二春秋先开口道:“赵辞你好好休息,画阵之事我来讲,有什么遗漏你来补充便是。”
……
浮云盖世,莲叶遮天。
此刻仅是五更,玄室县中北乡私塾外,已有少年捧着一张比他脸蛋还要大一圈的烧饼在等候。
少年小心翼翼地捧着烧饼,生怕它掉到地上。
那不是他的早餐。私塾缺书,先生一把年纪远赴他县去抄书,昨日方归。少年便央求着爹爹在出摊前烙了这最好的一张饼,要拿来送给先生。
身后,有个小胖墩已经眼馋那张饼好久了,但知道那是给先生的,他便强忍着不去看,只好转头去看那还未明亮的天空。
黑云已散,天将破晓,天边残存的云朵,似乎在空中变成了一片莲叶的模样。
莲叶之上,第二春秋在给青书未讲述在画阵中的经历。莲叶的深处,一方亭子内,有人品茗弈棋,落子处,是那北幽祈京。
北幽祈京的某处楼舍内,有一件破袄腾飞而起,绕过房梁,悬挂着一位失意的书生,白绫难觅,所幸破袄易寻。
书生眼中无神,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扇窗户,窗户所对千里之外,有一座破旧的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