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含绎有心斥责,但这时不是责备太医的?时候,亲自接过药碗来,仔细辨别药物气息,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想令宫人过来喂药,自己先?起身让开。
他的?衣摆一沉。
裴含绎微怔,低下头去,却见景涟牵住了他的?衣角。
永乐公主一手攥住他的?衣角,另一手还在?虚虚抓握,像是梦里不安到了极点,想要?去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裴含绎不愿硬将衣角从景涟手中取出?来,只得顺着力道重新坐回床畔,隔着锦被轻拍景涟:“永乐醒醒,起来喝药。”
裴含绎刚刚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嫁进东宫时,明德太子?已经病重。
按理来说,身为新妇,裴含绎理当亲自侍奉太子?,以此展现太子?妃的?贤德。所以那时裴含绎摸索着处理完东宫事务,就要?到明德太子?床前侍疾。
说是侍疾,东宫内宫人无?数,总不会当真让太子?妃端茶倒水、熬药煲汤。
裴含绎要?做的?,就是在?太医诊脉时陪在?太子?床畔,宫人熬好药时叫醒太子?,谨慎留意太子?病情,并?且无?微不至地禀报帝后。
彼时皇后同样重病,少?了一双自上而下时时盯着东宫的?眼,这省了裴含绎很多事。
他坐在?太子?床前批阅东宫政务时,很是闲适。
明德太子?虽然病重,心中依然清明。他知道母后已经病重,自己薨逝后,皇后未必能再活多久,娇妾子?女们不能依靠皇帝的?良心生存,所能依靠的?只有太子?妃。
所以明德太子?在?病榻上的?最后时光,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将东宫势力逐一告知裴含绎,将东宫事务尽数交托于他,不指望裴含绎能立刻站上朝堂和秦王齐王大战三百回合,只求她?能看懂公文,懂些基本政事,不要?被下面的?人肆意糊弄,把东宫所有家底都丢出?去。
这对裴含绎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他毫不客气地笑?纳明德太子?的?部分势力,并?且乐此不疲地从太子?口中掏出?更多东西,以至于最后一段时日,他几乎时时刻刻守在?明德太子?病榻旁,宫中人人交口称赞,说太子?妃贤惠有德,不愧出?自名门,堪为东宫储妃。
明德太子?尚在?的?那段时日里,裴含绎多多少?少?学到些照顾病人的?法子?。
他轻拍着景涟肩背,动作?不轻不重,既不至于使景涟受惊,又能将她?唤醒。
果?然,不出?片刻功夫,景涟合拢的?睫羽扑闪两下,眼睛慢慢睁开。
她?睡得久了,神志昏沉,一时间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夕阳西下,殿内没有点灯,有些昏沉。但即使只有寥寥几丝光影,景涟依旧双眼刺痛。
裴含绎眼疾手快,遮住了她?的?眼睛:“把帷帐放下来。”
竹蕊连忙上前,厚重帷帐顿时哗啦一声,层层落下。
帐内只剩一片漆黑。
景涟昏沉的?神志略清醒了些,她?眨动眼睫,泪水情不自禁便从眼眶中淌出?,温热的?泪珠滴落在?裴含绎掌心。
裴含绎动作?一顿。
鼻尖唯有极其清淡的?香气分外?熟悉,景涟迟疑唤道:“时雍?”
裴含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温声道:“是我,怎么样了,有哪里难受?”
景涟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
然而她?此刻大梦初醒,正发着高热,顿时天旋地转,还未能坐直身体?,往前栽了过去。
帐内无?光,裴含绎一时间也只能模糊看个轮廓,尚未来得及抬手,肩头一重。
景涟捂着头,有气无?力:“嘶——”
裴含绎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好笑?。
他抬手将帷帐拉开一道缝隙,光照进来,不至于令景涟睁不开眼,也足够帐中辨物。
“疼吗?”裴含绎碰了碰景涟额头,“你发热了,头晕目眩很正常,先?来把这盏药喝了,还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的?伤疼吗?”
伤!
景涟混沌的?思维骤然清醒,她?慌乱地抬手去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样了?”
她?从来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极为爱惜这张脸,语气中立刻带出?慌乱来。
裴含绎眼疾手快,抢在?景涟抬手触及眼下伤痕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别碰,上过药了——只是一道很浅的?伤痕,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景涟着急道。
她?声音稍一抬高,立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裴含绎扶住她?:“不要?紧,先?把药喝了。”
那碗冒着热气的?褐色汤药被端过来,景涟立刻眼前发黑。
她?咬着牙喝了两口,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裴含绎用?小银叉叉了几枚梅子?,在?一旁看着宫人喂药,只要?景涟皱眉别开头,立刻便是一枚梅子?塞进景涟口中。
最后一枚梅子?喂下去,景涟也总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药,她?掩住胸口,不断咳嗽。
裴含绎真怕她?吐出?来,犹豫片刻,还是亲自给她?顺了顺气:“先?躺下,你还有哪里疼吗?叫医官进来看看?”
景涟勉力摇头:“全?身都疼——对了,兰蕊呢?”
裴含绎当然不会留心一个不熟的?宫人,转头看向?竹蕊。
兰蕊并?没有什么大事,和景涟一样,她?们二人的?伤全?是在?马车里撞出?来的?。景涟当时用?力拉扯了险些跌出?马车的?兰蕊,因此手臂受伤,比兰蕊还要?更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