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头也不回,将郗瑛送上了马车,回头看到红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能冷冰冰斜了她一眼,让她上了车。随后他翻身骑上马,一行人离去。
郗八娘望着远去的车马,气得重重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悻悻作罢。
沈九在郗府中,除去郗道岷,其余人一概不理会。就算遇到,他不仅不见礼,还径直无视经过,连眼皮都不会抬。
红福放下车帘,回转头看向郗瑛,懵懵懂懂道:“七娘,八娘子跟着婢女离开了。”
“嗯。”郗瑛揉着眉心,有气无力回了句。
红福茫然地道:“七娘,我们如今要怎么办?沈公子杀了郗氏的人,虽是仆妇,称不上义绝,可当着众人的面,亲事肯定黄了。沈公子称到了京城就成亲,这亲要如何成?”
郗瑛先前的打算,她不能悄无声息进郗府,知道她回京的人多了,郗氏无论是收拾她,或者让她消失,总要考虑一二。
且她知道车夫是沈九的亲卫,他们一直在旁边看着,不会让她真正吃亏。
没曾想沈九却来了,二话不说砍了人。沈九进宫面圣,这么快就出来了,情形究竟如何,这才是郗瑛最关心的事情。
毕竟,她已经板上钉钉被视为沈九的人,要是沈九失势,她要进的并非郗氏大门,而是逃离京城的城门。
“现在别管什么亲事不亲事,先活着再说。”郗瑛道。
红福说是,跟着开始揉眉心,愁眉苦脸道:“八娘子也不顾着人,就在人前那般说,哎呀,好乱。”
突然,她的手放了下来,气鼓鼓道:“七娘,八娘身边的那两个婢女青坞绿萼,自小就跟在七娘身边伺候,明州城老宅里,都知道她们是七娘身边的贴身婢女。现在她们居然到了八娘子身边伺候,见到七娘连个礼都不见,实在是太可恶了!八娘子称在佛堂给七娘祈福,她连七娘身边的婢女都抢了去,定是在祈求菩萨保佑,别被雷劈了!”
当时太乱,郗瑛并未注意到这些,何况她也不认识青坞绿萼,听红福一说,她也愣了下。
郗八娘身上穿着的织锦缎狐狸风帽,露出来的狐狸皮,根根油光水滑,泛着冰冷的白光,耳垂上垂着的珍珠耳坠,虽不算大,却是极为难得的紫珠子。发髻上蘸着的金镶红绿宝石梳篦,完全不输沈九给她的红宝绿宝,
这只是郗八娘的寻常装扮,若是盛装,肯定还有价值连城的宝贝。
郗八娘的天真,无所无忌,也是因为她被呵护娇宠着长大,她是郗氏八娘,不知何为顾忌。
郗瑛不由得叹了口气,郗八娘对她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了。
她们是同一个父亲,却只是郗八娘的,曾经的郗七娘,形同父母双亡。
马车在一间宅子前停了下来,沈九撩起车帘,朝她伸出了手臂,道:“七娘,到了。”
郗瑛借着他的手臂下了车,四下打量,巷子不算安静,有几个流着鼻涕,衣衫褴褛的稚童在玩竹编的球,他们偷偷朝这边看,亲卫朝他们扬起刀,稚童如惊鸟般,哗啦啦跑了。
宅子很小,跟郗瑛在村里的大小差不多,只是青瓦白墙,屋檐尤其宽一些,廊檐下悬挂着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院子里种着美人蕉,香樟桂花石榴树,收拾得干净整洁。
沈九领着郗瑛进了屋,正屋的家什上了年头,不过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颜色艳丽。
“七娘,坐。”沈九道。
郗瑛坐下榻上,沈九就势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眼含着忐忑,道:“七娘,这里就是我的家。”
想着他拿给她的金银珠宝,他绝算不上穷,居然住在这里,郗瑛不禁有些懵。
“以前我与阿娘姐姐没有宅子,挤着住在沈氏的下人房里。我长大了些,积攒了了些钱,买了这座宅子。可惜姐姐嫁了人,阿娘也去得早,没能住多久。我一直习惯住在这里,别的宅子,我睡不着。”
郗瑛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沈九与他阿娘姐姐住过的地方,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家。
沈九垂下了眼眸,道:“我先带七娘回家看看,让阿娘知道,我有七娘了。等下我再带七娘去将军府,那里很大,很气派。”
郗瑛听到将军府,哪还顾得上什么宅子,忙问道:“你进宫面圣的情形如何?”
沈九蹙眉,很快便展开了,道:“不知,他们尙在争论。阿奴说亲卫来回禀,七娘没回郗府,在朱雀街上晃悠,我不放心,便离开了。”
郗瑛惊诧地睁大了眼,沈九对着她笑,笑容带着讨好:“没事,七娘别怕。”
“你还笑!”郗瑛怒了,头跳着疼。
事关生死,他都不在乎,真是个疯子!
沈九马上耷拉下头,可怜巴巴道:“七娘别生气,他们不敢拿我如何,朝廷里都是废物,只有我能与宁五一战。”
郗瑛这才勉强放了一半的心,一半的心还悬在半空。
只有他能与宁勖一战,要是他败了
退亲
现在的情形,郗瑛好比是在混沌中挣扎,努力不被淹没在其中。她头疼欲裂,干脆放空,什么都不想了。
“七娘饿不饿?可曾口渴?七娘可要洗一洗?”沈九仿佛很高兴,话变得多起来,蹭地站起身道:“七娘,我去给你烧水。”
身上的血已经干涸,血腥气犹在,郗瑛道了声好,沈九让她稍等,脚步轻盈走了出屋。
蹲在门边的红福,望着沈九走向灶房跳跃的背影,暗自翻了个白眼,起身进了屋。
外面冷,屋内也没点炭盆,红福搂着胳膊打了个寒噤,转身走出去,冲着灶房喊道:“沈公子,薰笼,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