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也如宁勖那般,出生正统,就算是身陷囹圄,也照样有无数能人志士追随,雄霸天下。
宁勖应该从不会自卑,与她居在破屋,因着心底坦然,也如高堂华屋。
他就是阴沟里的蝼蚁,苟且偷生。郗道岷骂得没错,他就是条疯狗,就算再厉害,始终是条上不得台面的疯狗。
“沈九。”郗瑛拉好衣衫,起身靠在墙上,“你别自责了,我算了,你起来,我有些话与你说。”
沈九缓缓抬起头,从喉咙里挤出声好,顺从地按照郗瑛指点,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九,外面的局势我不甚了解,但你能安然无恙回来,我猜朝廷还需要你。”郗瑛道。
沈九没有做声,手指不断抠着自己半旧的衣襟,右腿略微曲起,看上去很是僵硬。
郗瑛估计他的腿尚未痊愈,看上去没甚异样,不过是他能忍罢了。
野外的猛兽受伤后,都习惯了独自舔舐疗伤,沈九也如那般,自受伤之后,除非实在是撑不住,郗瑛从未听到他哼过一声。
郗瑛不忍再看,努力转开了视线,道:“你别听朝廷的,别再领兵去与宁勖打仗,你离开京城吧,远走高飞,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沈九终于侧头看向郗瑛,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神色严肃而认真:“你别去当朝廷的傀儡,打赢了,他们不再需要你,你还是会被他们视为骡子,会忌惮你功高震主,会嫌弃你的出生,你会没有好下场。要是打输了,你会因此而丧命,宁勖不会放过你,他真会将你碎尸万段。”
朝廷与宁勖会如何做,沈九如何能不清楚。郗瑛让他离开,是真正替他打算。
只是,沈九问道:“你呢,你怎么办?”
郗瑛自嘲苦笑,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委屈求不来周全,郗氏早就不要她,她回不去了。
“我是女人,又掀不起什么波澜,外面那么乱,他们无暇顾及到我。当时平江城也乱,我照样活了下来,我不会有事。”
郗瑛艰难地道,是说给沈九听,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她手习惯性捏着夹衫,顿了下,将夹衫脱了下来,扯开边上的缝线,取出里面的红宝石。
“这是你给我的,红福那里还有一半,这些你拿去。”
郗瑛将夹衫塞到沈九的怀里,道:“手中没钱不行,离开京城后,你找个边境地方,胡人多的地方隐姓埋名,或者干脆出海去,去番邦,你就不会被视为异类,能过寻常人的日子。”
沈九并不诧异,看都没看怀里的夹衫,坚定地道:“不!”
郗瑛愣了下,见沈九又回到了以前的犟脾气,不禁急了:“沈九!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别张嘴闭嘴就是死!”
沈九的眼眶通红,缓慢而清晰地道:“不。七娘,我活不下去。”
阿娘姐姐都死了,他在这世上无亲无故,要是没了她,他艰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近呓语:“活着,真是累啊。”
深夜静谧,郗瑛还是听听出了沈九的话,她怔了怔,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疲倦,让她莫名鼻酸。
“沈九,何必呢?”郗瑛长长叹息。
“杂碎骡子蝼蚁,也不能被随便践踏啊。宁五他被流放,都没有放弃,我为何要放弃?”沈九低声道。
郗瑛呆了呆,鼻酸更加难忍,几近悲怆。
宁勖在北地流放不易,沈九更为不易,他生来就不被人待见,被视为贱民,她完全不敢去想,他是如何才能活到今日。
“沈九,你别去听那些话,更不要放在心上。”郗瑛沉下脸,难得慎重地道:“都是凡夫俗子,肉身凡胎,谁都不比谁高贵。贱的不是你,是为了一时欢愉滥情,将你生下来的男人。还有那些惺惺作态,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坏东西,他们才贱,贱而不自知!”
想到这些时日受的罪,郗瑛无比愤怒,骂道:“比如朝廷,皇帝,郗道岷,都不是好东西。朝廷不作为,横征暴敛不管百姓死活。皇帝一大把年纪,都当祖父的人了,还要纳年幼的后妃。将士在外面给他拼死拼活,他在皇宫中荒淫无度。郗道岷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真正禽兽不如。沈九,你比我应当更为了解他们的本来面目,你为他们去守江山,保他们荣华富贵,去打仗送死,值得吗?”
郗瑛不止一次说他与别人并无不同,从未轻视过他,沈九心依旧软得一塌糊涂。
每次他快被吞噬的时候,她都能及时拉他一把,将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拉出来。
“七娘,我会去领兵打仗。”沈九很快再次抬头,凝望着郗瑛,将夹衫披在了她身上。
他下了榻,右腿踉跄了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
郗瑛本来要骂他,见状又忍了忍,问道:“你的腿可是还未好?”
不止是腿,腰上的伤也牵扯着全身都痛,沈九脸上却浮起了笑容,摇摇头道没事。
“没事个屁!”郗瑛气得直接骂脏话,命令道:“过来!”
沈九乖巧地走了过去,郗瑛指着他的腿,“自己掀开!”
沈九不敢吭声,弯腰去掀裤腿,腰上的伤让他僵硬了下。
郗瑛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气,将他腰间的衣衫一把掀了上去,看到染血的布巾,不禁怒道:“这是没事?沈九,你先前怎么不说,你跟别的男人也无不同,脑子都装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明是你”沈九怯怯辩解了句,见郗瑛一眼横来,很快闭上了嘴,不敢做声了。
所幸腿与腰上的伤都不算严重,血流得不算多。沈九觑着郗瑛缓和了些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七娘,我自己会止血,我最会止血了,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