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天到冬天,沈皓已经将从临海回安南镇的公共交通路线记得烂熟,并十分乐衷于花费时间在坐大巴转公交上付诸实践,许宁夕也没问他,是不是他家的司机已经失业了。
路途漫长,他们俩能聊的事情渐渐变多,比如食品、天气和成绩,沈皓有次还给她带了一块大列巴,的确很硬,许宁夕费半天劲才啃下一块,沈皓笑她像是啮齿动物在磨牙;他们俩能聊的事情也很少,许宁夕不会同他说压力、家庭和为什么总在祠堂门口的桂花树下分别,从来不让他送她到家。
等树叶全都落光,又下了几场雪,新年来了,除夕夜难忘今宵的歌声在电视里如期响起,许宁夕换好新鞋,和许美凤一起到院子里放鞭炮。
沈皓打来电话,许宁夕溜到院子的角落才接起。
电话两端都很嘈杂,谁也无法马上听清谁在说什么,沈皓说的新年快乐断断续续传入许宁夕耳朵,于是她也说新年快乐,沈皓以为她没听见,所以又重复了一遍,许宁夕见他重复,也以为他刚才没有听到。
两人傻傻又固执地对着听筒一遍一遍地说着,直到第一轮铺天盖地的喧闹结束,世界短暂寂静了一秒,他们终于确认对方听清楚了,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很清晰,和冲上天际的烟花一起在她耳朵里炸开。
紧接着,天上的第二轮热闹开始了。许宁夕挂了电话,沈皓喊她快去看他空间刚更新的视频。
她迅速跑回房间打开电脑,二手台式机的开机页面转了半天,她急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许美凤在院子里喊,怎么不再看一会儿烟花,她心虚地回答马上就来。
她用他发来的密码打开其中一个私密相册,里面有一个刚刚上传的视频,他的脸在角落里一晃而过,镜头转向漆黑夜空里的漫天花火。
“你是不是也在放烟花呢?”沈皓发来消息。
“刚和我妈在外面放鞭炮呢。”许宁夕看完一遍又把进度条拖回开始的位置,心随着烟花一起噼里啪啦开着花。
“胆子真大,那你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沈皓问她。
“还没想好呢。”许宁夕迟疑着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我妈喊我去吃年糕了,我们改天一起放炮玩啊。”
许宁夕没再回复,地上的鞭炮碎屑积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初四家家户户重新用上了扫帚,许宁夕在qq空间看到沈皓发的新动态,他抱着一颗大椰子吸着,背后的风景是蓝天白云棕榈树,他们一家去了三亚度假。
她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担心万一沈皓坚持要来她家找她要怎么办,她又有些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她没像萧红一样生活在一个饥馑的年代,但拥有同样饥饿的情绪。
和沈皓交朋友之后她的心的确野了,不仅野了,还尝到了甜头,生出了许多本没有的念头。她早就想好了今年的、明年的、后年的新年愿望,她想看很多没有看过的风景,想在有朝一日成为更加自由的人,想拥有从容的生活,从容地变成他嘴里说过的“我们”。
当能力配不上野心时,才会为野心而羞耻,她现在只好捂着胸口,藏好沈皓说的那句,“我们怎么会比他们差。”
临海的夏天来得很早,没有什么特殊的约定,他们依旧会一起回凤城,沈皓总是先离开教室,然后在离学校稍远的公交站等她,公交到汽车站,大巴到凤城,接着换公交。
在没有话说的时候,沈皓会将一边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和她一起听各式各样的流行歌曲,听得多了她也会唱了。她的思绪跟着音乐摇摇晃晃,有一次不知不觉跟着唱了出来。
直到听到沈皓轻轻鼓掌,她才发觉,然后赶紧捂住嘴巴。
沈皓摘下耳机夸她:“你唱得真好听。”
他们正在药店门前的遮阳棚下等公交。每年这个时候学校都会举行校园歌手大赛,胜出的选手还会被推荐参加五年一次的全市校园歌手比赛。
沈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问她:“你要不要去试试?”
许宁夕没接,每个人都发到了,她包里也有,她随口说:“我没想过,马上高二了,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吧。”
“能花多大精力,你唱这么好听,肯定有机会得奖!”沈皓信誓旦旦地鼓励她。
“要挑歌曲,还得花时间排练,我就是大白嗓,想获奖哪有那么简单,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别想了。”
沈皓有些急了,“你哪样的人啊,你说清楚点,少妄自菲薄。”
药店的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店员阻止了他们的争论,让他们往旁边站站,拎出一个广告牌,放在门口。
许宁夕说:“总之我就是不行。”
她身旁的深色广告版上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几排大字,万艾可现货已到店!让男人不再说不行!
沈皓看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对着许宁夕说:“不行!你也不能说不行!”
许宁夕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脸腾地红了,推了他一把,气急败坏地上了回安南镇的公交。
公交出城,下车的人越来越多,上车的人越来越少,等快到安南镇的时候,车上已经只剩下几个阿爷阿奶。
沈皓还是不死心,他啰啰嗦嗦地对许宁夕说,“你真的唱得好,去参加吧,我去给你加油,我去给你拉票,许宁夕,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不行吧。”
许宁夕被他聒噪得有些烦,伸手从他耳边摘下另一边耳机,也戴到自己耳朵上,对他说:“请帮我把音量调大一点,车上有人好吵,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