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彧的記憶中,無論是任何時候,他都沒有住院的經歷。
他自小營養豐盛、體質優良,迫於各種原因常年鍛鍊,每年家庭醫生會為他做全面體檢;他不僅從沒生過重病,連感冒也少有。他為人性格方面雖有瑕疵,但精神穩定,不會給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他人帶來麻煩。
在醫學上,他算一個真正的健全人。
然而不管多麼健全的人,一旦使其長期關在一個純白的房間裡,唯一能對話的物品是一棵小樹;那這個人遲早會瘋狂。
杜彧在這間說是病房實則更像牢房的地方關了一個月以後,大腦便呈現空白混沌的狀態,反應和思考能力都比剛開始顯得笨拙遲緩。
沒人能忍受無端的監。禁。
不該是這樣的,他不該在這裡。
他試過發泄,比如吶喊、嚎叫、毀壞一切,他拔出塑料花盆裡的小樹,折斷它、把泥土抹到地板和牆壁上;他撕開嶄的潔白床單,把枕頭裡蓬鬆的鴨絨抖出,讓羽毛漫天飛舞。
最後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睡去。
但不管他做出何種荒唐癲狂的舉動,當他醒來後,房間都會復原成乾淨明亮的樣子。詭異的是他找不到一絲一毫清理打掃的痕跡,有次他為了試驗,悄悄在床頭柱身刻下了幾道指甲印痕;等到第二天再看時,那些刻痕全部消失了。
這更像是有人趁他熟睡過後,把他搬去了另一個完全相同的房間。
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房間,即便是隔壁或上下層,那窗外的風景也該有位置、距離、角度等差異。而他待過的每一個房間,開窗後都是那片一模一樣的樹林。
他不禁要懷疑,外面並沒有風景和樹,只是全息投影搭配模擬天氣溫度濕度和光感的系統,為他營造的一場人工幻覺。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待的地方就未必是醫院了。因為除兩名護工和醫生外,他沒有見過這棟樓里的第四人;沒有聽到過其他人的聲音、腳步或名字。
要麼是這棟樓的隔音效果極好、對病患的監管極為嚴格,要麼是這裡根本沒有其他病人,只有他自己。
——為什麼把我關起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無數次質問照顧他飲食起居的護工,可對方如同聾啞盲人,對他的需求、失控、憤怒視而不見。
在某一個數不清日子的清晨,杜彧最後一次叫住了從小窗送進早餐的護工,說:「我要見醫生。」
為什麼他不在崩潰之前就提出要見醫生的要求呢。
因為他堅信不疑:懷揣著某種目的的人不是他,是假扮醫生的郁臻;所以對方一定會主動來見他。他非常肯定這一點。
——也正是他的盲目自信,導致了如今的結果。
這場互相消磨耐性的較量中,是他先認輸了。
還是那張桌子,相同的座位。
郁臻照樣一副醫生裝扮,眼眸烏潤,耳後的發梢微翹,皮膚淨白,臉頰發粉,不止不像醫生,也不太像成年人。
「怎麼樣,你想得起來自己是誰嗎?」
杜彧:「那是自然。」
「嗯,說說看呢。」郁臻的右手指伸進口袋,這次掏出的不是原子筆,是一根棒棒糖,包裝紙上印著黃色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