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彧如同夢遊般回到營地,他找到一把尺寸最大的刀,忽略艾莉卡以及外界的所有聲音,走過那漆黑的2o米,來到被植物吞噬的肉身旁。
開始切割。
他要剖開這些植物,從堅硬的根莖繭殼裡剝出對方原來的身體。
他無法阻止死亡,但希望至少以世俗的方式埋葬每一個死去的人。
這些靠吸取人血為生的寄生植物儘管柔軟,韌性卻不可估量,當它們交結成網,硬度堪比樹木。
杜彧只能一刀一刀地扎進去,挑開薄弱的脈絡,再一片片削落它們,綠油油的漿液淋在他的手心裡,很滑,類似血的觸感,除了它是涼的。
中途他停下咳嗽了很多次,有一團淤血積壓在他心頭——他的每一刀,都仿佛是在切割自己的內臟,排不出的污血便只能匯成一汪壓迫心房,痛到極致後變成一種遲鈍的堵塞感。
「別割了。」艾莉卡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他身後,「他被吃掉了。」
杜彧低頭看,手中的刀刃已經將虬結的藤蔓根莖挑穿到一個足以刺破人體的深度,如果植物里包裹的是肉身,那他現在割一定是人的血肉。
可是並沒有,根莖深處依然是纏繞的根莖。
裡面的人已經徹徹底底消失了。
被吃掉了。
杜彧胃裡劇烈抽搐,他猛地撲到旁邊,撕心裂肺的乾嘔,像是要把腹腔內破碎的肝膽肚腸一併吐出來。
但他的身體裡也沒什麼都沒有。
他聽說過有一種酷刑,能讓人死得極度痛苦,是用一根木樁貫穿人的身體,再把木樁埋到地里,人不會立刻死,而是在失血和疼痛的折磨中一點點感受生命流逝。
杜彧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那被串在木樁上的將死之人。
不是他失去了郁臻,他們才認識不久,談不上得到或失去;是他記憶、夢境、幻覺……什麼都好,那些重疊的虛幻的多重時空里的每一個他,同時失去了陪伴在身邊的人。
他還很年輕,在過去的成長中受過的僅僅是些皮肉傷,也疼,但總能恢復長好。
這一次卻猶如被奪走了二分之一的自己,再也長不回來了。
以他的經歷,甚至無法解析這痛苦的來源和構成,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並沒有愛過什麼人,也沒有被什麼人愛過。
——那為什麼還是這麼痛呢?
連這困惑而不得解的苦悶,也成為痛苦的一部分,把他撕成粉碎。
這個世界沒有神,於是他抱住了那具殘缺的軀體。——很奇特,數不清的生藤蔓連接著破損的血肉之軀,一邊死亡腐朽,一邊生機盎然。
他問那顆依然漂亮的頭顱:
——你能不能醒過來,告訴我?
人在夢中有強烈情緒波動時,意識也會控制大腦作出同等的生理反應。
比如流眼淚。
杜彧的臉頰邊有溫熱的眼淚划過,緊接著他便從噩夢中甦醒。
或許驚醒和逃跑一樣,都是對恐懼的規避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