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叶鸢误会,当年的相处在叶鸢的眼中,阿岁不过是遭人暗害落难至榆城的小少爷。而如今的白卿淮是年少成名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大殷朝从二品的武将。便是清晰地知道阿岁与白卿淮就是同一个人,心中也没办法把两个人算作一处。
更何况此刻白卿淮的迟疑与克制,在他的心里是翻天覆地不知如何排遣的苦痛,可落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打一句招呼的事,偏生要慢上些许缓缓道来,倒却像是刻意怠慢日后的同僚。
这种微妙的气氛持续着。别人或许不知道叶鸢特殊在哪,可李泱太知道了。若是有机会,李泱甚至想把这位供起来。短短的两句话之间,李泱却像是度过了几个时辰,终于挨到自家少爷给了回应,立马赔上笑脸迎着叶鸢一行人进入禁军处:“一早便和少将军姜领队在禁军处等候诸位了,叶将军快请进。”
叶鸢微微颔首,“麻烦李副将了。”说罢,顺着李泱的指引向前走了两步。可白卿淮没有跟上来,又让叶鸢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侧过身向白卿淮的方向瞧了瞧。白卿淮此刻还没有从难以自抑的心痛中缓和出来,眼见叶鸢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下意识地跟了上去。叶鸢往外侧让了让,示意白卿淮先过,“白少将军请。”
白卿淮脚步一顿,明明不过是几步路,李泱在后面瞧着,自家少爷走的像是比穿过荆棘丛还艰难。叶鸢瞧着白卿淮的背影,莫名觉出几分仓皇的意思。叶鸢没想到只是刚刚回头看他那一眼,便会刚巧与白卿淮对视上。那种感觉就像是只要叶鸢回头,那个人就会在原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只这一瞬的对视便让叶鸢心中一紧。白卿淮像只眼睛湿润的小动物,明明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偏偏让叶鸢觉得那熟悉的双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是错觉吧。叶鸢摇摇头,白卿淮又不是当年在榆城那个无助的少年,如今的白少将军风头正盛,哪有谁能让他受委屈呢。
刀子在同一个位置反复捅上多次也就觉不出几分额外的痛了。虽说是在办着公事,但是白卿淮抱着自己这一肚子无处安放的私心坐立不安。白卿淮机械的讨论着这些繁杂的公事,耳朵里听着叶鸢第不知多少次称呼自己白少将军,暗自苦笑。白卿淮根本没有分心去数这次数,可是起初每次听到都会心里一紧,然后在心中记上一笔。逐渐听得多了,也麻木了,整个人的心思都恍惚了几分。
这本是两个领队和两位将军之间讨论的公事,但李泱这个不甚相关的副将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李泱回忆起白卿淮刚回到南境时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觉得心惊,如今这情形,怕是又要勾得自家将军伤心了。
白卿淮回到南境的第一个月,不熟悉的人看着白卿淮觉察不出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听闻白小校尉大病初愈,看上去带着几分病弱的倦容罢了。可李泱这个从小跟在他身旁的人却万分慌张。
自家少爷借着耳疾的缘故清退了跟着自己的下人,只留了自己这个侍卫跟随。每日晨间的训练也没有落下,可演武场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只是在自己居所后边的空地舞剑。因着耳疾,日常军队的事务也交由他人暂代。李泱不止一次地看见自家少爷依靠在墙角,着魔一般把玩着一把匕首。李泱只觉得自家少爷疯了,匕首有什么用?自家少爷年纪轻轻已是校尉,以白卿淮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便如鱼得水的这般本事,未来只会一路高升,难不成以后要改用匕首,学着那些世家贵族豢养的暗卫死士般做些暗杀的勾当么?
李泱只当自家少爷是在外受了苦,如今又耳疾未愈,怕是有些心灰意冷,只盼着神仙一般的白家二爷白小将军能尽快赶往南境,使出些什么神通把少爷的耳疾治好,还他一个意气风发的白卿淮来。
后来白家二爷白明酌治好了白卿淮的耳疾。可李泱印象中意气风发的白小校尉并没有回来。似乎耳疾病愈不过是让他少了一个躲懒的理由,于是军营的事务做着,演武场的训练也参与着,可从前的嬉笑玩闹却少的可怜。少爷会在夜晚的屋檐上看月亮,会在自己的居所练剑时换上一把从榆城背回来的不起眼的佩剑……
有一日李泱实在耐不住好奇去问白卿淮:“少爷,您喜欢这把剑,为何不带着它到军营去?”
白卿淮忙着自己手头的t事,不假思索道:“若是磕了碰了怎么办?”
那一瞬间李泱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少爷真的是疯了对吧?那是一把剑诶!他在少爷旁边早已把这把剑观察了个仔细。这剑算不上什么好剑却也不差,剑鞘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纹饰,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而已啊。便是少爷从前那把少爷无比爱惜的宝剑,少爷也没有说出过这样诡异的话来。一把剑到底为什么会怕磕了碰了?也不是什么神物至宝,难不成还要烧香供奉起来不成吗?
时间长了,李泱渐渐也习惯了自家少爷变得沉静。边境摩擦战火不断,白卿淮上了战场依然是锐不可当的英勇少年。李泱也只当是自家少爷经历了非人的遭遇,被迫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直到第三年初,原赤鹰军军师叶鸢受朝廷封赏的消息传入南境,而自家将军便是因着此事,不顾任何情面地发落了出言无状的士兵。李泱这才意识到,自家少爷确实是长大了,他心中早就多了个不容亵渎的心上人。
只是这情意无人看顾,无人知晓,只得带上情窦初开的满腔热血与不知从何排遣的思念,终落成无法言说的少年心事,在无人的角落悄然疯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