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清许心里澎湃,久久平静不下来。
沈时钊给邹清许留出时间思考,他捏着手里的玉佩,玉佩在他手中反复被摩擦,已经有了温度,时间差不多后,沈时钊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微微偏头告诉邹清许,语气依旧冷漠:“陆党一定会倒台,也必须倒台,这个过程可能会很快,你做好决定,我在谢止松面前保你。”
沈时钊离开后,屋里空无一人。
邹清许一个人思索了很久,艰难做着决定。
邹清许去梁文正的墓前看望了梁文正。
坟是新坟,邹清许往坟前撒了酒,他跪在坟前,起初一言不发,后来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邹清许把自己攒了很久的委屈哭了出来。
他的确很累。
他心里压着巨大的压力,肩上扛着复仇的重任,眼前有天下苍生,他要把坏人一个个拉下水,前路艰辛丛丛荆棘。
他也无比愧疚,没有保住自己的老师。
梁文正如同他生命中第二个父亲,他还没有好好为他养老,自己也没有成为一代名儒,让他骄傲。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陆嘉被除去了。
但一个陆嘉远远不够,总有一天,他要让梁文正看到一个清明的朝堂。
邹清许在梁文正的墓前待了一上午,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梁君宗,梁君宗今日恰巧也来看父亲,看到邹清许在这里后,他远远躲在一颗大树后面观察邹清许,没有上前。
直到邹清许离开,梁君宗都藏在大树后没有现身。
邹清许走后,梁君宗走到邹清许刚刚待过的地方,梁文正的坟前,摆着几本邹清许带的书。
这些书,是梁文正身前最喜欢看的书。
猜忌
荣庆帝最近病了一场,据宫里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传出来的消息,荣庆帝似乎昏迷了一晚上,但太医院的太医们倒是统一口径,说皇上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不打紧。
关于荣庆帝的身子究竟有没有事,众说纷纭,没人知道内情,荣庆帝该上朝时上朝,该见臣子时见臣子,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荣庆帝冷处理此事,对立储更是一字不提,于是此事渐渐销声匿迹,被人们忘却。
邹清许去了泰王府,除了他以外,今日王府里还有一位老师,是翰林院的学士,泰王是位有才情的人,喜欢认老师,喜欢交朋友,平时还喜欢去外面感受和体验民间生活,邹清许就是他在茶坊里偶然认识的。
这位翰林院的大学士不太喜欢邹清许,一是因为邹清许太年轻,没什么生活阅历,二则是因为邹清许的名声不太好,怕邹清许把泰王给带坏。
这位驼背的小老头白发苍苍,胡子白白,一见到邹清许便皱眉头。
邹清许看这位大学士白发苍苍,对他很尊敬,泰王对他也很尊敬,经常顺着他的意思来,时不时会冷落一下邹清许。
最近,邹清许发现自己被冷落的次数越来越多。
直觉告诉他,不止是大学士的原因,可能泰王本人对他有一些看法。
泰王最开始看上邹清许,是因为邹清许有才学,看待事情的眼光独特犀利,还因为他是清流,清谨介直,忧国忧民,有四方之志。但后来邹清许逐渐和沈时钊走得很近,梁文正死后,声名更是直转急下,还和清流中新的领头人梁君宗闹掰,耳边也有人偶尔说说邹清许的坏话,泰王逐渐开始动摇。
曾经的他,无比信任邹清许。
现在,泰王开始提防邹清许,有些事和话,也不在邹清许面前提及了。
翰林大学士和泰王在屏风后面密语几句后,泰王礼贤下士般把大学士送走,邹清许独自在大堂内等了半天,泰王出来后和邹清许走向书房,路上泰王不经意掩饰方才和大学士的谈话,邹清许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了。
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疏远和怀疑,邹清许之前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他开始逐渐明白,光这样是不行的。
他和沈时钊走得太近,沈时钊作为谢止松的义子,声名狼藉,他的声名被拖垮完全是可以预料到的事。
他本以为不用解释,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有些人没见几面,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人同行数年,依旧彼此防备。
到了书房后,邹清许没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像平时一样问泰王:“王爷刚才是不是在担忧谢党的事?”
泰王诧异道:“你听到了?”
邹清许:“没有,我只是偶尔听见了谢止松三个字,别的没听到,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泰王翻开书,“没什么,都是一些小事。”
邹清许知道,不可能是小事。
方才两人神色严肃,明摆着不是小事,甚至可能是棘手的事,但泰王选择了不和他公开这件事情。
之前,无论是谢党的事,还是陆党的事,泰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泰王不说,有意维持距离,邹清许思索了片刻,忽然问:“在王爷心里,我现在是谢党的人还是清流?”
某种程度上,邹清许很能忍,某种程度上,他又不能忍,他现在为泰王做事,如果他不能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泰王,如果他们两人要彼此猜忌和试探,前路凶险,又如何能看得到星光。
这件事如果此时放任不管,在刀光剑影、招招致命的朝堂上,关系破裂走向崩盘是迟早的事。
总有一个人要先把话说开,而不能让对方去猜。
泰王一愣,放下手里的书,他直视着邹清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