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时刻活在内疚之中,生不如死时,只能以玩乐催眠自己,做一个装疯卖傻时时刻刻被人戳脊梁骨的纨绔?”
说罢,他却是话锋一转,看向虞清光,“若是换做你,你又能如何?”
“是宁死不屈,在袖月楼被鞭打至死也不肯低头,还是浑浑噩噩,终究是成为里头众多的一个人偶,彻底丧失你作为人的资格?”
“亦或者,明知不可能反抗,选择了结自己?”
翟星霁的话颇有些咄咄逼人,又因看着虞清光,倒像是在逼问虞清光。
虞清光只是稍稍一愣,便回过了神。
她从翟星霁眼里并未看到逼问,与其说是翟星霁在同她说话,倒不如说,翟星霁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并不知道翟星霁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这些话,也不知道翟星霁说到他自己时,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还是说都是真的。
但她可以听出,翟星霁对自己始终有怨言。
这样的怨恨及其矛盾,让他想死,却又不敢死。
至于翟星霁后面说的那些话,对她来说更是精准犀利。
那时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袖月楼的,但却有个例外,那就是翟星霁。
她看向翟星霁,后者眸色漠然,似乎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再透过她看向别处。
虞清光不懂翟星霁的过往,也不懂翟星霁究竟具体遭遇了什么,但她突然在翟星霁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犹如一缕青烟,被风扭曲拉长,一吹即散。
虞清光抿了抿唇,心中微动,她想安慰一下翟星霁,可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问道:“你还记得四年前,你召我却不出面的事吗?”
翟星霁看向他,却并不言语。
虞清光自顾自的说道:“我爹虽是个县令,但他特别疼爱我,所以我当时就是个任性,矫情,遇到什么都会大惊小怪的千金小姐。我这辈子都不能接受,我会有一天被发卖到袖月楼。”
“所以,在袖月楼的那段日子,我极力保护自己的贞洁,但是这种地方,最不值钱的就是女子的贞洁,因此我吃尽苦头,遍体鳞伤,更没吃过一口热饭,我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窝在柴房。”
虞清光语气颇有些轻松,更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键要的事情:“我痛苦,恐惧,也绝望。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真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被人轻易剥夺自由。我确实想过了结自己,但你肯定不知道,是你救了我。”
翟星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相信道:“我?”
虞清光点头:“那十天,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美梦,我会幻想会不会有一天,你来见我,然后为我赎身,带我走。”
“尽管后来你再也没出现过,但是那十天的感受,我至今都记忆犹新,那是我在绝望后重新燃起的希望。在我最想死去的时候,是你让我意识到,我其实可以期待一下活下去的滋味,说不定就能成真了。”
说到这,虞清光突然笑了:“如果我没有抱着这一丝渺茫的希望,我就会死在袖月楼,我也不会遇到将我赎出的那个人,更不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片刻,视线仔仔细细品过她面上的每一丝表情,虞清光也大大方方的由着她探究。
半晌,他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问道:“所以,你一定要离开鄢容的原因,是因为让你想起了当初被困在袖月楼的恐惧?”
虞清光头一次没有躲避,“我知道不能相提并论,但的确是这样。”
翟星霁有一次陷入了沉默。
见翟星霁不答,虞清光并未气馁,她眸色认真,看向翟星霁继续道:“而对于你,我知道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我也没资格劝你放下仇恨,但是——”
虞清光顿了顿,“你看我,我本该是千金小姐,却被发卖为奴;钟子盈与我本该结为夫妻,举案齐眉,却被鄢容拆散。还有你,本该是矜贵无比的翟家嫡子,却遭遇横祸飞灾。”
“可,即便我发卖为奴,最后还是被人赎出恢复了自由之身。钟子盈仍旧上京考取了功名,而你,我不知道你遭受了怎么样的事情,但是你还活着。”
虞清光看着翟星霁,继续道:“总会走过去的,不是吗?人活着就不会一直幸运下去,但也不会一直痛苦下去。”
话落,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翟星霁听虞清光说了那么一大串的话,有些烦,也有些恍惚。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虞清光废话可以这么多,多的他听得一阵头晕,心里也乱糟糟的。
到底在乱什么他却搞不懂。
他看着虞清光,后者眸色十分认真的看着她,似乎相当在乎他的反应。
在乎她那些罗里吧嗦的话有没有打动他吗?
翟星霁就这么默默的迎着虞清光眸子,看了半晌,却是突然瞥过眼去,发出一声冷嗤。
再看向虞清光时,表情已经冷了下来。
他勾了勾唇,讥讽道:“可笑。”
翟星霁没有停留,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两指取下冠上的紫玉兰,随手甩在了地上。
(一更)
翟星霁的反应,虞清光颇有些始料未及。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能让翟星霁恼成这样。
在她面前,翟星霁向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从未像今天这般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虞清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说心有不解,但也并未出声喊他,至于翟星霁的没缘由的气,她干脆扔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