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萧婵在书房里一边看奏折,一边独酌。
去寻找谢玄遇的探子还没回来,或许仍生死未卜。为她对抗整个隐堂,值得么?
青铜卧虎灯盏里火苗摇曳。萧婵托腮,又倒了杯酒,把灯盏里的火苗挑亮。书案上搁着她已写好的密诏,写着若她遭遇不测,便让元载即位。萧与元原应共天下,她此举无非是弥补萧氏当年的罪愆。只是元载够不够格坐上这位置,仍不确定。
元载太容易心软、太依赖她。虽则手握重权,年幼时东海国的阴影太大,让他称帝堪称残忍。元载不像她,在黑暗里匍匐太久,早已能游刃有余地应对黑暗,乃至于成为黑暗本身。
还在思忖,阴影里飞纱翕动,忽而大风吹来,吹灭灯烛。
“谁!”
萧婵向后摸索,从软垫里摸出一把尖刀,握在手中。
纱影里,那人缓缓走出。萧婵仔细辨认那双眼睛,最终确信他是真的。
只有真谢玄遇,才会有如此不知分寸、冷漠清淡的眼神。
他伸出手,手上有血,但是空的。
“还我罢。”
“什么?” 萧婵盯着那血迹,血痕新鲜,不是他的,是别人的。霎时她放下了心。
“玉佩。”
他转过脸,像不愿与她多说话。 “什么玉佩。” 萧婵继续装傻。
“在殿下手里。”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虚浮,但萧婵没现。她全神贯注都在那只手上,想知道究竟生了何事。但他不说,她也不会问。两人就这样针锋相对地站着,各生各的气。
“哦,那个啊。”
萧婵仰头笑。
“扔了。”
“什么?”
他手按了按眉心,还是站在原地,他赌萧婵看不出他在忍耐。与幽梦缠斗并不难,他修为不高,但术法却深不可测。在他面前幽梦就化为女人,还是萧婵的相貌,让他无法下死手,还要说些动摇他的话,诸如长公主只是喜欢你的皮囊,她与你可以与我也可以;又譬如方才你若不来,长公主便已与我春宵一度,又何必来打搅好事之类。他竭力不去在意,镇定心神虽只有瞬间,也足以破掉阵法。
破掉之时,蝴蝶在暗夜里飞舞。幽梦嘻嘻笑着消失,只留下一句话。
“座心中已有破绽。修道之人,最忌有破绽。隐堂让我来提醒座,长公主不可留。”
“留不留,我自有判断。” 谢玄遇在强大术法震动之下,出最后一击,幽梦就烟消云散。原来那萧婵形态也不过是幽梦的幻术而已。
“情蛊虽破,遗毒犹存。愈是在意,这毒便愈是深重。除非杀了长公主,否则将此生受困于此毒。”
回忆飘散,他站在真萧婵面前。
“那玉佩原来是谢御史的。本宫当是什么宫人落下的,不知什么脏东西碰过,便交与内臣扔掉了。”
“那是当年……谢家覆灭后,手里余下的唯一一件。不过若是丢了,也是它的命数。” 他说得轻描淡写,萧婵却因他的轻描淡写而更加生气。
“谢御史既然不在乎,又来寻我做什么。”
他终于再次与她对视,目光清亮。
“隐堂刺客本是冲谢某来的,无关殿下。若是殿下受伤,便是谢某的错。”
“你的错你的错,全天下人的罪,全成了你谢玄遇的错!”
她忐忑担忧了大半夜的心情在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说出口却又是伤人的话。她从书案的锦盒里掏出个东西扔过去,东西在锦毯上滚了几滚,停在他脚边。紫玉润泽,丝绦陈旧。他不做声,低头捡起揣进怀里。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声音有些抖:“为何要替本宫杀人?恨本宫的人那么多,你杀得过来么?还是说,谢大人能一辈子做我萧婵的刀?若是做不到,如今就别……”
她终于觉自己是怕的。
比白日里刺客找上门还要怕,比杀萧寂时还要怕。
原来她是在怕自己喜欢他。
“别对本宫这么好。”
她声音也落到地毯上,悄无声息。步摇在髻边晃动,金丝碰撞,丁零当啷。
“明明隐堂是冲本宫来的,不是么谢大人。他们要杀的是本宫。”
“殿下”,他喉头滚动:“不要妄自揣测。”
“你走吧,谢御史。” 她仰头看他,和平时一样高傲。
“纵使没谢御史保护,本宫已将后事安排妥当,若是隐堂当真要来复仇,便让他们来。”
“可谢家覆灭也不是你做的,凭什么让你偿命?” 谢玄遇难得激动,炽黑火光在眼里跳跃。萧婵也气了,无视他的激动,站起身两三步走近他,揪住他衣领,垂落的金步摇在他鬓边晃动,冰凉火烫。
“纵使本宫不偿命,也有本宫的驸马。轮也轮不到你谢大人善心。还有今晨,本宫原本便打算试试那刺客的斤两,为何谢大人要打断本宫的好事?”
“他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