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夷吾对曰:“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士之子常为士,农之子常为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习焉安焉,不迁其业,则民自安矣。”
齐桓公曰:“民既安矣,甲兵不足,奈何?”
管夷吾对曰:“欲足甲兵,当制赎刑;重罪赎以犀甲一戟,轻罪赎以盾一戟,小罪分别入金,疑罪则宥之,讼理相等者,令纳束矢,许其平
平:媾和。。金既聚矣,美者以铸剑戟,试诸
诸:“之乎”的合音。犬马。劣者以铸锄夷斤
锄夷斤
:斤,做斧头讲。锄夷斤
,锄或锄类农具。,试诸壤土。”
齐桓公曰:“甲兵既足,财用不足若何?”
管夷吾对曰:“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其利通于天下。因收天下百物之贱者而居之,以时贸易。如是而财用可足矣。”
齐桓公曰:“财用既足,然军旅不多,兵势不振,如何而可?”
管夷吾对曰:“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君若率正卒伍,修甲兵,天下诸侯皆正卒伍,修甲兵,臣未见其胜也。君若强兵,莫若隐其名而修其实。臣请作内政而寄之以军令焉。”
齐桓公曰:“内政若何?”
管夷吾对曰:“内政之法,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足财,士足兵。”
齐桓公曰:“何以足兵?”
管夷吾曰:“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即以此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立一师,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师率之。十五乡出三万人,以为三军。君主中军,高溪、国懿仲各主一军。四时之隙,从事田猎。春曰搜,以索不孕之兽;夏曰苗,以除五谷之灾;秋曰狝,行杀以顺秋气;冬曰狩,围守以告成功,使民习于武事。是故军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内教既成,勿令迁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丧同恤,人与人相俦
俦:同伴。,家与家相俦,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识,足以不散,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此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
齐桓公曰:“兵势既强,可以征天下诸侯乎?”
管夷吾曰:“未可也。周室未屏,邻国未附,君欲从事于天下诸侯,莫若尊周而亲邻国。”
齐桓公曰:“其道若何?”
管夷吾对曰:“返还侵占邻国之土地,使近臣奉厚礼以慰抚邻国,则四邻之国亲我矣。请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又使人以皮币玩好,鬻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择其瑕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择其淫乱篡弑者而诛之,可以立威。如此,则天下诸侯,皆相率而朝于齐矣。然后率诸侯以事周,使修职贡,则王室尊矣。方伯之名,君虽欲辞之,不可得也。”
齐桓公连道三声“善”字,与管夷吾连语三日三夜,字字珠玑,全不知倦,叹之曰:“寡人今日方知孰为贤者!寡人欲要委政于卿,望卿勿辞。”
管夷吾将头摇了摇说道:“臣不敢受。”
齐桓公满面困惑道:“为甚?”
管夷吾直言不讳地回道:“有道是‘贱不能使
使:驱使,指挥。贵’,纵观满朝文武,为卿、为将、为大夫的数以百计,一个个高贵无比,臣乃槛车之人,您让臣如何使贵?”
齐桓公不假思索道:“这个卿不必担心,寡人既然委政于卿,岂敢不授卿一个重要官职?上卿,君之亚也。寡人自明日始,斋戒三日,告之于太庙,拜卿为上卿。”
管夷吾道:“君侯如此看重夷吾,原不该辞,但夷吾有二言在喉,不知当不当讲?”
齐桓公道:“卿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管夷吾道:“上卿,百官之首,君侯如此贵臣,臣复何言,就是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也难报君恩。但古人有言,‘贫不能使富’。臣贵为上卿,地无一垄,房无一间,无疑是乞丐一个,您让臣如何使富?”
齐桓公慨然说道:“寡人既然拜卿为相,岂能让卿久困?这样吧,寡人明日就让工匠,给卿建一座偌大的庭院,再赐卿采邑二百。”
管夷吾谢过桓公,复又说道:“臣尚有一言,可这口实在难开。”
齐桓公笑道:“寡人与卿一见如故,还有什么话不好讲呢?讲。”
管夷吾道:“朝中大臣,或由世袭而来,或由君之宗亲担任,而臣与君不亲不友,且有射带钩之仇,有道是‘疏不能使亲’,您让臣如何使亲?”
齐桓公有些不悦了。管夷吾呀管夷吾,你一个槛车之人,寡人欲要委国政于你,这是对你莫大的信任、莫大的恩赐,你应该匍匐于地,山呼万岁,而你不仅不谢,还给寡人提出几个条件。你要官,寡人给,且一给便是上卿。你要封邑,寡人还给,一给便是二百邑。二百邑是多少人家,六千家,六千家田赋供你享用,六千家人口供你驱使,你还不满足!你还要使亲,你与寡人一非联姻,二无血缘,如何使亲?
说到联姻,他猛然想起,我既然要管夷吾做上卿,他便是齐国第一大贵人,与他联一联姻有甚不可?可怎么联法呢?我有二姊,一嫁卫,一嫁鲁。膝下虽有一女,尚在襁褓之中,如何联姻?
怎么不能联姻,先兄襄公在世之时,其女也在襁褓之中,不是由二姐文姜做媒,许与鲁庄公了吗?
襄公既然做得,寡人为什么做不得?
想到此,齐桓公的脸色缓了过来,笑对管夷吾说道:“闻卿膝下尚有一子,名叫管平,寡人欲将小女嫁给他。这样一来,你我二人既有君臣之情,又有亲家之分,可谓不疏矣。”
管夷吾婉言拒道:“不可,此事不可行。”
齐桓公道:“为甚不可行?”
管夷吾道:“臣之犬子,年将弱冠。君之千金,尚在襁褓,一大一小怎样婚配?且是,犬子未生之时,已与召忽之女,指腹为婚,这事万万不可行,不可行!”
“这……”齐桓公无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