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加工后的成品是个啥?原谅阿苏南,他想到的只有酒。但是,不说前巫夷的各种美酒,就是位于后巫夷的乌衣寨,都有一个酒坊,让朗阿的乡亲们跟他们竞争?……他还没疯。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啤酒。巫夷还没有啤酒,而朗阿一带的粮食种类也适合酿造啤酒,唯一的问题:他喝过啤酒,没造过啤酒!固然可以摸索着慢慢试,但他不确定要花多长时间,更没办法保证一定会成功。
于是,他又想到了果子酒,前巫夷这边的果酒品种单一,见过的只有葡萄酒,大概是葡萄这东西太适合酿酒了,但凡是出产葡萄的地方,就没有不用它来酿酒的。正好他记得朗阿山上有一种山石榴,甜度高,数量还不少,而且他知道很多果子酒也是需要加入酒曲的,既可以把不多的余粮制成酒曲,又利用了那些天生天长的山石榴,两全其美,倒是值得一试。
点子有了,粮食酿酒的法子也很容易找到,唯有石榴酒的酿造方法,他只知一个大概,只能自个儿摸索,前年夏天为此他不知糟塌了多少果子,折腾了好几个月才算是有了眉目。那年秋天阿哥回乌衣寨探望阿爸阿妈,带着方子拜访了乌衣神庙的席神侍栎侍者,此后又和两个神侍一道,一连跑了好些个寨子……
前些日子,马帮运送批石榴酒过月街来,朗阿青也带着五个小阿哥跟着马帮一步一步走了来,前前后后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而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满满一桶六十斤石榴酒。
今年石榴酒第一次面市,栎侍者为此亲自赶回月街,阿苏家的巧月阿朵也跟着四处奔走,卖了一个极好的价钱。只这东西不难做,估计至迟后年价格就要回落,想想还真是不甘心。
阿苏措宽慰弟弟:“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太贪心,你不是说一定要加上’朗阿’的招牌吗?我估摸着以后但凡是说起石榴酒,大家都会在前面加上’朗阿’两个字,以后谁都知晓我们朗阿人除了会做木器,还会酿酒。”
阿苏南想想也是,虽说石榴酒的做法没多久肯定会流传开,但是,朗阿的石榴是天生天养,不用花一个铜子,主要是人工太便宜,就算加上马帮的脚力费,也是非常具有竞争力的。
何况他们还占了个“第一”。
阿苏措又道:“我们过两天就离开了,二十天后会到木关河滩,你赶得来就来,赶不过来也不要逞强。”
阿苏南乖乖点头:“放心吧阿哥,我肯定会到,伊落阿哥回来了,凤官儿肯定也回来啦。”
阿苏措想起那只鸟“官儿”,有点头疼,又问:“寿礼准备好了吗?真的要送那个换衣服的木娃娃?”
阿苏南两眼闪闪亮:“当然,这可是难得的‘广而告之’的好时机,你们就等着看我的时装店赚大钱吧!”
阿苏措笑:“随你折腾,反正开店做生意你是肯定不会蚀本的。”
……
哥俩这厢正讲着话,塘屋那边突然间一阵喧哗,阿苏措侧耳一听,笑道:“蛮仔回来了。”
朗阿蛮和诺阿亚都担负了赶山会期间的巡察任务,诺阿亚是晚上开工,朗阿蛮却是只负责白天,诺阿亚老早就上工去了,朗阿蛮却呆到这会子才下工,也不知真的是事情太多走不开,还是他太好讲话,又被人拉了丁……人说“三岁看老”,但这话还真不能用到朗阿蛮身上,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蛮不讲理淘上天的小伢崽,长大了竟然有变作“烂好人”的趋势?!
没过多久,朗阿蛮回来的影响散去,青阿叔端着烈性酒四处敬酒,满屋子人都在大笑,引得兄弟俩又一次看向灯烛通明的塘屋。
阿苏措收回目光,不觉感叹:“都是朗玛神赐福,让你降生到我们家,我们阿苏家,还有我们整个朗阿寨,才有现在的好日子。”
阿苏南含着酒水忘记咽下,很错愕地望向自家阿哥。
阿苏措轻轻拍了一下他脑门儿:“脚踏水车是弄个来的?两轮车是弄个来的?真当你阿哥是个傻仔,当年没能想明白,到了现在还想不明白?”
阿苏南咽下石榴酒,摸摸脑门儿,自觉有点委屈。
阿苏措好笑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声叮嘱:“想明白的肯定不只我一个,以后你一个人在月街,凡事都要当心。现在家里也不差钱了,你要藏藏拙,太聪明了不好,太聪明了容易遭小人忌陷。”
阿哥把话讲的弄个明白,阿苏南一时间适应不良,都不晓得该做何反应,目光躲躲闪闪,嚅嗫着回嘴:“那你还走,你们都呆月街不好吗!”
“你个小崽……刚才还说你聪明……阿爸阿妈住不惯这里,只住几个月还好,若是长住,他们会很累的,”阿苏措叹口气,戳戳小弟胸口,“是这里累,他们没办法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阿苏南不说话了。他何曾不是知晓这一点,月街的环境应该是整个巫夷最好的,是巫夷最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是,人类太复杂了,除开物质,还有精神需求,住着心累,结果很可能是适得其反。可是,知晓是一回事,开不开心又是一回事啊。
“家里有我,你顾好自个儿就成,我的小阿弟是朗玛神肩头的那只神鹰,注定要飞上九重天……记住了,巫夷弄个大,哪里都任凭你去,家里有我,莫要挂心,只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儿……”
阿苏措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自家弟弟,看着阿哥暖暖的眼神,阿苏南的心头也是热乎乎的。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阿哥,现阿哥其实长的也蛮……英气的。他们兄弟俩长的并不是很象,阿苏南是挑着阿爸阿妈的优点长,眉目精致俊朗,幼时灵气十足,现如今已是一位翩翩少年郎,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别人摸仿不来的俊逸书卷气。而阿苏措,长的却是比较象年轻时候的阿爸,面容说不上有多英俊,但个子高高,整个人干练爽落有担当,英气十足,刚满二十,身上却已经有了十足十的男人味,成熟到足以让人依靠。
阿苏南突然间非常庆幸,有这样的家人,有这样的阿哥,他又何偿不是三生有幸?突然间觉得其实跟着家人一起返回后巫夷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阿苏措还要继续叮嘱弟弟,不成想塘屋那边喧哗声又起。
这一次非常的大刹风景,就听浸阿叔醉态十足地说了一句“银钱全部都结清了,赶山会一过我们就搬新家,两层楼,还带个小院子……想不到我朗阿浸也有今天的好日子啊”,然后就听青阿叔接口说“我也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朗阿青这辈子还能够过月街来走一趟,还能够到月街的戏园子看戏文,戏台上的人唱的真叫好听啊”,再然后,就是青阿叔荒堂走板的唱戏声,没唱两句,浸阿叔和其他人加入其中,然后,戏文竟然就变成了山歌调,满屋子的男人开始吼山歌,其间还夹杂着呜呜咽咽的低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