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短褐蓑衣的乞丐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从旁指引。
声浪迭迭,宛如鼎水之沸,冲天溢出。
一名赤膊小乞丐朝天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向旁人展示着上面的白斑。
他用稚气未脱的嗓音大声控诉着:“杜家三房的大老爷说是好心布施,却要俺们躺在香树底下,受虫啃咬,为虫所侵。”
稚童鼓起的皮肉下似乎能看见游动的虫卵,观者无不骇然。巨贾贵吏藏匿在百姓中的耳目探子也骇得退后几步,一时竟不敢上前阻拦。
正在此刻,执槌的素衣娘子在人群中回首,头顶微松的发髻如鸟振双翼,鸦睫盈汗,与不远处那辆马车遥遥对视。
长风忽至,飘飘荡荡地掀起暗色车帷,露出一双晦暗莫测的凤眸。
公堂
长风卷起满街衣袂猎猎,苍穹悬日映照着肺石,鲜红如血。
长睫低覆,越过众人落在那只照夜上的视线缓缓收回,扫过赤膊挽衣的乞丐,最终停在那名挥舞手臂的稚童身上。
她认得这个孩童,之前来砚池巷取过江怜群烙好的烧饼。
望着这些与她非亲非故,却同样饱受杜家戕害的人们,江定安忽觉手中的铁槌陡然沉重了起来。
她如今背负的并非一家之仇,而是许多户人家的仇恨,纵使微如草芥,也要蜉蝣撼树。
“都让开!征香吏大人到——”
但听官吏开道的叱骂声,循声望去,被甲的差役手中执锐提盾,很是威猛神气,悬着京畿标志的华盖香车缓缓驶来。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道衢渐渐静了下来。
立在肺石边上的素衣娘子腰杆如劲松,与那辆声势浩大的香车冷冷对峙。
车舆内,黄远庸正在闻香,这香是昨日筵席上点的,是杜家珍藏的莞香。
起先杜问嶂那厮还舍不得拿出来,还是他口中那位鬼迷心窍的长子无意提到了这一茬。
他几番逼问,才得了这样的好香,用来暖帐熏衣,再好不过。
至于那位李家遗孤在推勘院外击石鸣冤,实在是不自量力,可笑至极。
他此番亲至,便是想一睹那继承了李夫人容色的李家遗孤究竟是何模样……
黄远庸漫不经心地掀开轿帷,正欲观赏一番,忽而看见漫天的乌云径直朝着这边而来,伴随着嗡嗡的振翅声,黑压压地低覆下来。
守在轿边的差役也大惊失色,他们手中锋利得足以穿刺血肉的长矛,刺不中这些飞舞的怪虫,用来格挡刁民拳脚的盾牌全然无济于事。
只能丢下长矛盾牌,狼狈不堪地挥袖扑打,动作间袖口钻进了不少生翅的虫子。
一时间谁也无暇顾及身后那辆华盖香车,一阵阵镀着金边的黑浪从敞开的车帷涌了进去。
车厢内先是传出居高临下的詈骂,再是惨叫,最后声息渐弱,只听得车厢内阵阵虫鸣,不绝于耳。
百姓早已被差役驱退,立在街肆两侧,起初见到虫来,也是惊慌不已,奈何难以腾挪,只好原地和亲眷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