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屿垂着头,面上阴晴不定。
顾启章也在几步之外打量她,这位玄玉宗大弟子的气度果然不凡,虽是纤纤女儿身,通身气度却比世上大多数男子还要飒爽英气。
顾启章心里高兴,表面不露声色地握着何咏塞到手里的玉佩,缓步走到乔屿面前,装出欣喜若狂的模样道:“有乔姑娘相助,我的性命无忧了。”
不谈其他,只顾自己性命,果真是自私自利之辈。
乔屿心里不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给足了顾启章面子,轻轻一笑道:“顾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有乔屿在,绝不会让旁人伤了大人半根毫毛。”
顾启章点点头。
他上辈子行事孤直,还没来得及实现抱负便横死家中。如今重来一次,摆低了姿态,投靠了九王爷一党,对其谄媚示好许久,才让朝中推举出他这么一个“废物”来下江南,当了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从五品官——礼部员外郎。
他其实不介意继续当废物,但是当废物解决不了江南的问题和案子。这一次,他要让朝中推举他的同僚失望了,他要做的不仅是查清这次秋闱舞弊,还要肃清长满蛀虫的江南官场。他要让皇帝看到他的能力,予他实权,他才能真正步入权力中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不过,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去信给母亲生前故友玄玉宗宗主,他原先想着得玄玉宗一个小弟子相助已是万幸,没想到那位未曾谋面的宗主居然派来了宗内大弟子,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有这位武艺高强的乔姑娘在身旁,何愁不能整治江南官场?
“笃笃——”
满室寂静之中,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半掩的门口,走进来两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人,她们步态婀娜,也不管这黑压压的一群人聚在这里干什么。只径自走向顾启章,垂着头,低眉顺目地施了一礼,便退到一边不动了。
她们退到一边后,露出身后的男人来。他有一张长长的马脸,一直微低着头,脸上笑出了一堆褶子,语气极其谄媚:“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小的赵八成,是江南巡盐道王心诚王大人的家仆。我今日来,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命令,来给大人送两个新鲜采买、调教好的歌女,包您满意。”
他说着,没等顾启章回话,便自顾自地抬起了头。原本奴颜媚骨的神情,看见站在顾启章身侧的乔屿后,像被人点了穴,笑容在嘴角缓缓消失。
他的眼里慢慢燃起了怒火,空荡荡的右手臂似乎又一次传来万箭钻心的痛苦。他站在这里,仿佛回到了那一个烛光摇曳的深夜,听到了那声划破天空的哀嚎。
猩红的鲜血从他那只断臂上大股大股往外流,很快染湿了全身的衣服。
迎着他的目光,乔屿抱着剑将视线落在他那只断臂上。
她只是一个眼神,没有开口挑衅,赵八成却觉得受到了千百倍的冒犯。他在这一瞬间,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尊卑有序,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猴子,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贱人,你砍了我一只手,还敢出现。我赵八成叫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我……”
他的态度转变简直是一百零八度大转变,一屋子的人原本剑拔弩张,此时都转了头看他。顾启章分辨着他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乔屿。
这位乔姑娘看起来好像十分无所谓。
乔屿确实没把赵八成的谩骂听进耳朵里,不过她慢慢举起了刚放下的剑。
“咳咳——”
一看她这个动作,顾启章就知道不好,他往前迈了好几步,提高了声音止住赵八成的辱骂,“赵先生刚才的话似乎没有说完?王大人可有什么紧要话?”
顾启章将这局面打破,吴知县也不好袖手看戏。
他装模做样地走过来,准备训斥赵八成几句。没想到赵八成“扑通”一下跪到顾启章身前,开始哭天喊地地磕头:“大人,小的冤啊,小的太冤了!这妖女,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把我手砍了。您说说什么仇什么怨吶,要小的受这种侮辱?大人,您得替我做主,治这个妖女的罪。您要是包庇这妖女,我可要去府衙门口击鼓鸣冤了。”
吴知县不动声色地顿住脚步,瞥向顾启章。
只见他面色苍白,表情似窘似怒,方寸大乱地看看面无表情的乔屿又看看鬼哭狼嚎的赵八成,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傻站在那里,任由赵八成继续哭哭啼啼。
没有人制止赵八成,在前院众人哑然无声的情况下,他的哭声显得突兀又嘹亮,加上门没上锁,很快吸引了一堆好事的街坊百姓。
他们也不敢扒着门往里望,只装作路过的样子,时不时从门前经过,而后是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
“哭的那人是谁啊?”
“赵八成啊。”
“怎么哭那么惨啊。”
“听说是一只手被人砍了,要钦差大人做主呢。”
“哎呦,这是哪位英雄干的好事,能砍断这恶霸一只手,这不是为民除害吗。”
“哎呀,里面都能听见,你可小点声吧!”
“……”
门外嘀嘀咕咕的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屋内众人的耳朵里。赵八成也听到了,他嚎啕大哭的架势顿时一收,鼻涕眼泪糊在脸上,露出了一脸跋扈的凶相。
不见刚才的可怜和委屈。
乔屿也终于欣赏够了这出闹戏,不紧不慢地开口:“顾大人你也听到了,我是在为民除害,并非无故断他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