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纪华勇看向围在他身旁、脸色憔悴的家人们,还没明白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准备下床,却现自己没有了腿。
一个货车司机,没有了腿。
开不了车,成了废物。
纪华勇彻彻底底地崩溃了,尤其是公司的赔偿如同打叫花子的施舍、被他避让开的小轿车消失无踪时。
为了避免年幼的妹妹和辛苦的妈妈被迁怒,纪灼顶着父亲的无端叱骂和殴打伺候他,反反复复承担着他最坏的情绪。
十六岁的纪灼强忍着才没有崩溃。
哪怕纪华勇出院之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再也没有半分从前的憨厚老实、忠诚可靠的品质,反而开始酗烟酗酒、赌博。
纪灼都知道他的不容易,一边兼职打零工,一边反反复复地劝说着父亲不要这个样子,哪怕身上被打得全是伤也没有还过手。
他以为这就是一个家庭崩溃的极限了。
直到,家里的另外一个顶梁柱,一直赚钱养着家里四口人的宋嘉莉,在店里上班时昏倒,被好心的邻居送到医院检查。
常年厨房劳作,多年情绪积压。
肺腺癌,癌症。
纪灼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
家里只剩下一个人,一个能担起责任的他。
甚至还没过十八岁的生日。
看到年幼的妹妹和躺在病床上、仍坚持着自己可以工作的母亲,纪灼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想知道,有哪里可以卖肾。
或者不卖肾,卖别的器官都可以。
不幸之中的万幸,事情还没有展到这一步。
亲戚、朋友——最慷慨,但是不知名的社会人士捐了钱,暂时稳住了宋嘉莉的病情不说,甚至还足够纪灼和纪暖这两个未成年继续上学。
纪灼于是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生活。
但他现在真的受不了,在宋嘉莉已经生了这样严重的病时,还要偷拿她治病的钱去赌博的纪华勇了。
所有之前纪华勇落在他身上的巴掌、拳头,他从来没有躲过,但只有这一次,年少的他第一次了火。
他只当纪华勇死了。
然后一个人扛起家,跌跌撞撞,很艰难地走到了如今。
……
这些记忆太累、太压抑,太窒息,明明是梦,却又跟现实并无二致。纪灼感觉自己的心头一阵锐痛,迷茫地睁开眼,却还没从梦魇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嗡嗡、嗡嗡——”
电话铃声响起,纪灼猛地惊醒,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摸到手机,就忽然看到了一张在自己跟前无限放大的俊脸。
霍月寻似是刚从阳台过来,指尖还带着浅淡冰凉的潮意,落在纪灼额头,带起一阵颤栗。
“看你睡过去了,没敢喊你起来,”霍月寻的模样有些担忧,“怎么看上去这么累,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他这一觉竟然睡了快一个小时,现在已经快五点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整个家里染得金黄明亮。四周的氛围静谧而温柔。
“…不用,”纪灼的手心全是汗,缓了几秒才稳下咚咚直跳的心脏,“就是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