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雄那天尽在说我们的事,一句也没提他自己,我想,既然你如此敬重他,那么也有权利多了解他一些。”丹羽放缓声音,“他出身稻妻极北的岛屿,世代务农,之所以来到鸣神岛,是因为天灾。一场经年罕见的暴雨,将那座小岛淹没了。”
南柯不由看向远方雨雾蒙蒙、波涛汹涌的大海。
“当时我和枫原家主受将军之命,前去赈灾,乘船赶到时,狭隘的6地上挤满了灾民。灾害通常伴随着短粮、疫病,那时兼雄才十几吧,瘦成一把骨头,怀里抱着他幼妹,背上背着他父亲,除了他,全都生了疟疾。”
“可惜我们没能将他父亲救回来,他妹妹虽然治好了,也落了毛病,心智长不大,我看他们孤苦无依,就做主收进了丹羽门下。一个不留神,等我来到踏鞴砂时,才现身边勤恳能干的副官,竟然就是当初那位少年。”
丹羽轻声叹:“兼雄的经历比大多数人都辛苦,踏鞴砂连日的大雨,想必也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处境,所以他来告诉我他的决定时,我没能开口劝阻。就算是我自己,在病死去和体面地离开之间,也会选择后者吧。”
“可是,”南柯攥紧手指,“您明明就知道,我说不定能救兼雄……”
“如果别人这么说,我兴许会认为值得一试,”丹羽深深看着她,“可是你不一样,南柯,失去记忆,一无所知如同白纸一般的你,如果我放任这样的你为我们代偿过错,那无异于欺骗你。”
“丹羽大人!”
“各人有各人做事的一套原则,”丹羽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我好歹也是这里的司正,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当然清楚。”
他看出来了。
所以专门把南柯叫出来说这一番话。
南柯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丹羽也一并止步,神情凝重:“我这话并非是要罔顾众人性命,治本的方法在埃舍尔手里,唯有关闭炉心,才能真正停止祟神的污染。”
南柯走了一秒神。
这话国崩也说过。
而埃舍尔说,让她失忆,是因为她肮脏的心无法承受庞大的祟神。
灵光一闪似的,脑内某根神经忽然紧绷起来,南柯不禁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后脑。
有个小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她耳边缥缈地回响。
“人偶……博士……无法删除自己……因此降临者……”
“那是什么?”
丹羽低声的惊呼唤回了她的神智。
南柯猛地倒吸一口气,冰凉的触觉从眉间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冷汗。
她顺着丹羽的视线朝前方望去。
他们已经站在造兵厂出口最接近海的位置,冰凉咸涩的风从海面吹过来,乌云低压,缓慢地倒卷。
在这世界末日一般的阴暗景象下,漂浮着白沫的漆黑海水里,沉沉浮浮,飘着一只巨大的船骸。
像一只死去的怪物。
丹羽很快叫来士兵打捞。
海浪时强时弱,大家好不容易齐心协力将船骸拖上来,残破的船却被袭来的浪花拍打着,蓦地翻了个个儿。
所有人齐齐惊呼。
倾倒的船舱里散落出数具白森森的尸体。
丹羽眼疾手快蒙住了南柯的眼睛:“我先送你回去。”
“那是兼雄的船吗?!”南柯推开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
丹羽别开眼睛,南柯瞬间懂了。
她拔腿朝岸边跑去。
士兵们短暂的惊吓后,也认出这是自家的船,立刻沉痛而庄重地收集起了死者。
南柯整个人被雨水浇透,着颤站在一边,看尸身一具一具被抬出来。
士兵们姑且撕下衣摆为同僚们盖上了脸部,但仍然露出他们被海水泡得肿胀粗硕的手脚,有的头里缠着海草,有的衣服里掉出尖牙裸露的鱼类。
暴风雨下生海难太正常了。
南柯不敢去想哪个是兼雄,却没法不去找哪个是兼雄。
至少要为他收尸……
有一具尸体大半截都被食肉鱼类啃光了,士兵小心避开断裂的肋骨将人抱回来,一条垂着的腿骨晃过南柯视野,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欲断不断。
……兼雄?
南柯停了呼吸,却鼓不起勇气正眼仔细去分辨。
“……在给大家添麻烦之前,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总要有人去做,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