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前来报信的下人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就正好撞上姝烟和天芷都在亭中论琴的时候。
虽是到姝烟身侧报的,但嗓音压的也不是那么低,亭中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纵是天芷就是没听到,那目聪耳尖的二月也少不得再在她家姑娘耳边嚼一遍舌根。
于是几句话的功夫,亭子里原本融洽的氛围就冷凝了下来。
姝烟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她对这事可谈不上什么喜出望外。
真也是应了那句话,越难啃的骨头越有滋味,她如今是满心都扑在邱沣身上,全因邱沣对她守着礼数,根本不把她当妓子看,那端方君子的样子,仿佛一心当她是好学求进的女学生了,两人见了几面,也就是握笔、弹琴时有过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肌肤之亲,在外头那些闺秀小姐眼里也许能算出格的了,可在这浮云阁里这才哪到哪儿呀!
姝烟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更是突然明白了那些想逼良为娼的人是何等的心态,且说她自己都想做一做那迫人欢好的恶霸了。
这姓邱的明明也不是什么十分俊秀的少年郎,人也不年轻了,偏偏言谈时就有那么一股淡然的气韵在眉间,溶着百年书香门第的那股子底蕴,像经年封藏的藏酒,引得姝烟熏熏欲醉,直想将他拉到酒色泥潭之中,生生剥去他的君子皮囊,看看他这般的人沉迷色欲时会露出怎样一副模样来!
偏偏就是勾不动!
人来是来了,也记着她,却怎么也勾不到床上去,连外袍都扒不下一件,想她姝烟在浮云阁里混了那么多年,何时在床第之事上得不到满足过,真是憋得她肝火都要冒出来了。
这般心心念念的,哪里还记得有过周成安这号人物。
但另一边的天芷却和她调了个个,前一刻还有笑意的脸听完下人的话一下就转阴了,眉眼间浮上几许黯然,连手上要弹的曲儿都不再往下弹了。
向来这吟诗作画的人,情思都比旁人长一些,记得人也更深些,旁边的二月苦捱了这么多日,终于得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当即就对着姝烟和怜儿开口撵人赶客。
说来姝烟自己心绪也乱,自也不好待下去,这才带着怜儿回屋了。
如今在房中坐下,怜儿与苏遮月闲话毕,便转身斟了茶水,给姝烟递上,笑道:“周公子这一回来就想到姑娘这儿来,看来是记挂姑娘甚于天芷姑娘呢。”
姝烟睨了她一眼,没开口。
怜儿原以为姝烟面上不好高兴,心里头总该是在偷乐的,毕竟是压了天芷一头,可这反应看着不像这意思,她说错了话,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借着准备点心的说辞,转身出去了。
苏遮月在姝烟身旁坐下,轻声问:“姐姐不想接吗?”
姝烟这会儿用手支着下巴,蹙眉看着她道:“也不是不想。”旁的不说,周成安在那档子事上还是叫她十分快活的。
虽说在这青楼勾栏院里,男子都是来寻欢作乐的,但实际上,真有本钱的没的几个,遇着那些脱了裤子没一会儿就往上提的人,她还得在那极短的功夫里装作一副十分享受的姿态,不叫这些男子落个没脸,但跟周成安的那几回,姝烟是真正尝到了抵死缠绵的滋味,一时回想起来也有些心痒。
这倒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她手上得多几个客人备着,才能在这兰麝院里住得更久,更稳当,使唤那些下人也更有底气,甚至还能再往上走走。
只是这样一来,前阵子才和天芷交上的好就前功尽弃了。
总不能一边睡她喜欢的男人,一边又和她当亲姐妹求教吧,虽说为个客人姑娘间闹起来是浮云阁是常有的事,但这时若把天芷膈应了,邱沣那里姝烟就两眼一抹黑了,那可怎么办?
这还真是让她苦恼起来了。
苏遮月见她抛下一句后,脸色就变来变去,一会儿笑,一会儿愁,一会儿将眉头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后,忽然转眸定定看向苏遮月道:“你替我做个决定吧。”
苏遮月吃了一惊,忙摆手道:“姐姐可莫要开玩笑。”
若是逢着何四那种人,她倒是会竭力劝姝烟别接,但眼下这位是姝烟的熟客,为人尚算不错,姝烟从前也十分着紧着她,这时接不接还得姝烟自己拿主意才好。
姝烟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纠结的事,什么时候由得她选客人,还能再鱼和熊掌里头挑一个出来,放在一年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这事往玄里说起来真也是苏遮月这丫头旺得她,她也就懒得自己拿主意了,起身从柜匣里寻摸起铜板来,也是她如今成姑娘,都是珠宝饰金银,好不容易才翻找出一枚旧币,回过来递给苏遮月,“来,帮我掷一个。若是字面向上,我就接。”
苏遮月接在手中,看着铜币,又看了看姝烟,实在觉得这法子也太随意了,又问:“倘若不是呢?”
姝烟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那我就说葵水提前来了,接不了客,叫他另找他人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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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半就是天芷了。
苏遮月苦着脸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将铜板还给姝烟,为难道:“要不还是姐姐自己来吧。”
姝烟又给她推回去:“我只信你。”
苏遮月退却一番不得,没了法子,被姝烟灼灼的眼眸盯着,只好硬着头皮轻轻向上一抛。
将落到桌上时,被姝烟眼疾手快地合掌接住。
苏遮月见着她双手竖立,只合在正中,似无分上下,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打开,便疑惑问:“姐姐不看吗?”
姝烟定定地看着交合的双掌:“我已经知道了。”
方才那铜板抛到空中时,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三日后的夜里,一轮上弦月挂在西边天空上,浮云丝丝缕缕,仿佛给月镀上了一层面纱,若隐若现。
周成安被下人一路引到了兰麝院里。
他的眉宇间带着些许风霜之色,这一个冬天都在京城里陪着父亲忙上忙下地打点,且说这地方的官到了京城,真是遇着谁都得陪笑脸,送重礼,遇到同级别的京官那都是天然矮半个头,毕竟人家离天子近,指不定哪天就高升伴驾了,转过头来寻个鸡毛蒜皮的错处拿捏地方官是轻轻松松的事,毕竟天子见不得百姓,只看旁边人怎么说话,一道旨意下来,就能闹得下面一群人鸡犬不宁,天高皇帝远固然舒服,但总得把这富庶大府的位置坐稳,不叫人轻松摘了帽子,为着这事每年必得往京里一趟,方方面面的人脉都得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