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中大员都来看过模型之后,苏过直接在天机阁外挂上了新的牌子,言明欢迎大家进来参观,能提出治河意见者,皆记录在册,如有可取,不吝重赏。
百姓们没有官员那么多的考量,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水患,黄河治理终究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花几年或者哪一代人就可以完成的,必须要先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神宗治河失败后,便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认为黄河就算决堤了也不过一河之地,现在整个国家都陪着劳民伤财,还不如让两岸的老百姓直接搬家。
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要知道经黄河冲刷出来的地方可都是良田,寻常老百姓抢都抢不到的,哪有人会主动放弃。
总之,宋朝的治河大业,不仅只是治标,还来回横跳,做了太多的无用功。
二月初三,吕公着离世,享年七十二,小皇帝赵煦亲临致祭,赠太师、申国公,太皇太后也在辅政大臣面前哀叹朝中才失去了司马相公,这么快又没了吕司空,真是国家不幸。
于是朝中又开始暗流涌动。
不过苏过暂时心思不在这上面,忙完了模型的事情,他就要去颍昌参加范镇三月初一的葬礼了。
苏轼走不开,不过稍后会专门为范镇撰写墓志铭,能得东坡居士如此待遇者,不过富弼、司马光和赵拚寥寥数人而已。
与苏过同去的还有范祖禹,他是范镇的族孙,吕公着的女婿,年龄与苏轼相当,如今是朝中的着作郎兼侍讲,前文中被章惇质疑亲戚关系而没有当上台谏、又劝小皇帝天热也应该努力学习的,都是他。
据说他出生时,母亲梦见一金甲伟丈夫,自称汉将军邓禹,所以得名。不过范祖禹自小便是孤儿,由叔祖范镇当儿子一般养大,中了进士后又跟着司马光在洛阳修了十五年的《资治通鉴》,主要负责唐代的编纂,完成后才由司马光推荐入了秘书省。
跟着这样一位道德模范出门,苏过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不过范祖禹接连遭遇叔祖和岳父的离世,也无心与苏过这个年龄上的晚辈,事实上的平辈多做交流,大家寒暄后便各自出。
再一次来到颍昌,感觉与上次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上次是忐忑与期待交织,那么这回则是怜惜与无奈杂陈。
葬礼的过程有些凄凉,范镇数子皆先他而亡,一应后事皆由家族晚辈操办,苏过行完礼后,有些憋得慌,便带着高杰来到庭中。
庭中的花如今已经盛开,苏过也已从苏轼那里了解到,这些是荼蘼花。范镇在时,每到这个季节,便宴客于花架之下,有飞花落入酒中者,当浮一大白,时称“飞英会”。
苏过倚靠在花架上,想着微风拂面,落英缤纷,在场宾客皆喜笑颜开、举杯相庆的场景,不由神往,又想起他爹的“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似乎还闻到了那酒杯中淡淡的花香,淡淡的寂寥。
“开到荼靡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苏过吟出曹公笔下的这个花签,更觉低落。
高杰接不上话,在一旁急得挠头。
“你就是苏过?”这时从花架后面绕出一位姑娘来,正是上次见过的小娘子。
苏过也是一惊,没想到这庭中还藏着个人。
姑娘解释道:“我也是才从堂中出来透透气的,想到这是祖父最喜欢的地方,便过来待一会。”
苏过点点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身份?”
姑娘答道:“适才在堂中见礼时有报名,我听到的。”
原来如此,她在一群披麻戴孝的晚辈中间,苏过自然没有现。
苏过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偷偷过来的事情,尴尬道:“上次的事,是我唐突了。”
姑娘却摇头道:“不,还要多谢你,让这个冬天母亲和弟弟妹妹都没有受冻。”说着低身行了一礼。
苏过手忙脚乱地避让,直说道:“不用这么客气的。”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高杰更是尴尬,慢慢地向边上挪去,不敢出一点声音。
苏过又道:“不知接下来作何打算?”
“就在颍昌为祖父、父亲守孝,”姑娘低声道:“家里有些田产在这里,尚能维持。”
苏过张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宋朝的官员福利待遇是好,但人一旦不在,便是万事皆休,妻子儿女多半只能靠变卖家产过活。
姑娘又道:“府上每月送来的用度,母亲本不愿收,是我劝她留下来的。”
苏过忙摆手道:“不说这些,都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
姑娘坚持道:“在你看来微不足道,对于我们却是雪中送炭,家人自会承你的情。”
越说越偏了,苏过又不是为了炫富,忙又解释道:“不是说东西算不得什么,是说我做这些算不得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做这些。”
说完又看了姑娘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明白了吗?”
姑娘见他急了,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只金钗来,低声道:“收到这只钗子时,我便明白了。”
苏过一愣,这金钗也不是他送的啊,但立马他反应过来,肯定是母亲王夫人安排的,好让范家知道婚事已定,能安心收下每月送来的用度。
数语之后,心迹已明,两人也不敢多待,便各自回转。
苏过仍有些不放心,对高杰问道:“以后每月母亲往颍昌送的东西,你先让我看看。”
因为前几次都是送冬日里用的煤炭和棉制品之类,从苏过这里拿的,送货也都是庄子上安排人去的,所以高杰自然知道这些,应道:“衙内放心。”
苏过点点头,又道:“京城距这里还是远了点,你回头跟高大说,让他找人在颍昌也开个铺面。”
高杰笑道:“早有安排了,旬月间肯定能开起来。”
苏过稍微安心些,接着补充道:“别自作聪明,开个店就行,我没交代的事不要去做。”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可不是想要监视或者打扰别人生活的。
高杰服气了,说道:“衙内用心如此,我要是个小娘子,指不定感动成啥样呢。”
苏过气得踹了他一脚,“你这嘴上功夫,连你哥一成也不到,就别学他说话了。”
高杰偷笑着揉了揉大腿,屁颠地跟在苏过身后出了范府,返回东京。
而此时的东京城,坡仙终于要如愿被外放了,目的地正是他期盼已久的江南一郡——杭州,也是苏过的出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