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牒和高丽和尚的事情还需等各方回复,疏通运河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
一来水源才是解决干旱问题的根本所在,二来运河通畅,才能保证往来货运畅通,对平定物价的意义重大。
杭州城内的水源情况,苏轼在十几年前任通判时便已有所了解,运河之所以经常堵塞,皆因钱塘江每日江潮,会将大量泥沙带入运河,久而久之,河道自然淤塞。
苏轼与众衙署商议过后,讨论出的法子是新修一道水闸,隔开钱塘江与西湖之间的运河,江潮来之前,关闭水闸,使江水不能进入运河,江潮过后一两个时辰,再打开水闸,这时江水平静,泥沙沉淀,进入运河的江水便不会造成淤塞了。
主意已定,便是施工了,为治理钱塘江,朝廷专门设置了一支军队,名为扞江军,类似于后世的工程兵,人数大概在两千人左右,苏轼又征调了厢军千余人,便开始了疏通河道的工作。
厢军是宋朝的各州驻兵,其实就是杂兵,一般不训练也不打仗,主要负责所在州的劳役工作,来源则是招募,以饥民和流放犯为主,类似水浒中的招安在宋朝也很常见,朝廷还是那套逻辑,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出钱让他们吃上皇粮,自然就不闹事了,虽然待遇上比禁军差了许多。
三冗中的冗兵就是这么来的,除了人多,当然还有吃空饷的问题,这个后面会说。
不过在水利方面进展顺利的苏轼,很快又遇到了新问题。
浙西一带,养蚕缫丝织绢,是全国屈一指的,所以每年朝廷都会在年初便贷款给织户,约定在蚕熟之后,以绢抵债,是为和买,用现代的观点,就相当于是朝廷出钱预购,朝廷买回这批绢,一般都是放给京城的官吏和军人。
不过在苏轼到任的前几年,这项工作就开始出问题了。一些织户用劣绢以次充好,他们先故意拖延时间,再在纳绢时煽动众人情绪,不许受纳官挑选,而交货期又已临近,受纳官只得收下劣绢运往京城。可京中的官吏和军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东西不对,责任就落在了负责此事的专典官员身上,被枷锁鞭挞一通不说,还得倾家荡产地偿还。
苏轼自然不会惯着这帮人,直接吩咐收纳的官员们要仔细挑选,不要惧怕威胁,苏过很好奇这个时代的无赖是怎么行事的,于是一直守在受纳官仁和县丞陈皓身边,准备一线吃瓜。
然后麻烦果然来了,到了日子,两百多个纳绢的民户在受纳场上鼓噪起来,当场就生了骚乱,之后还群情激奋地一起涌入州衙,向知州苏轼控诉。
不过整个过程太简单粗暴了,推搡之人,叫嚣之人根本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一切都堂堂正正地在阳光下进行,让看热闹的苏过失望至极。
事情是苏轼安排下的,这个结果当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向众人说明道理,先让大家退去,然后询问陈皓等人背后带头者是何人。
人家都没遮掩,自然很容易就认出来了,杭州当地有个豪户,名唤颜巽,曾经在衙门当过小吏,这次带头闹事的便是他的两个儿子。
苏轼直接下令拿人,将这两兄弟枷送右司理院。没了恶,纳绢一事便顺畅多了,无人再敢顶风作案,可如何处置颜家兄弟却成了难题。
他们的父亲颜巽,也曾两次因为贪赃和逃税下狱,可两次都买通胥吏和医人,保外就医了,原来这一套操作居然历史这么悠久,倒是让先前吃瓜失败的苏过有些意外。
不过这一次两个儿子触犯的只是税法,司理院也只能稍加处罚,颜家人根本不带怕的。
苏轼怒气未消,觉得判决太轻了,欲将二人直接刺配,以儆效尤,但这么做就出了他知州的权限,属于法外行为。
苏过在旁劝道:“如此一来,御史们又有话说,爹爹还是依常法,走正规流程的好。”
“常法如何能惩这二人之恶?”苏轼不听,说道:“颜家两代为恶,逞凶乡里,振臂一呼,数百人跟从,要挟官吏,我怎么能轻饶了他们,大不了先刺配,再向朝廷请罪就是了。”
摊上这么个拎不清的爹,苏过只得耐心解释道:“爹爹一旦先斩后奏,言官们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宫中肯定不愿追究此事,两下一中和,肯定是不追究爹爹的过错,再将颜氏兄弟给放了。”
苏轼准备反驳,但想想可能真是这样,毕竟朝廷一贯的做法就是和稀泥,不能为这点小事处罚自己,还要给言官们一个台阶下,不然一天天吵个没完,宫里和宰执们都受不了。
苏过见父亲不吭声了,又道:“就算不因为言官,我也不支持爹爹这么做。”
“为何?”苏轼不解道:“没有盯着我不放的言官,这个事朝中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苏过笑道:“爹爹这想法就很危险,您明明知道将这两人刺配于法不合,却还是准备这么做,不就是知道宫里和宰执们不会追究您的责任吗?”
一语道破,苏轼尴尬道:“也不全是,我也是真觉得对这两人的处罚太轻了。”
“那是律法的问题,”苏过笑着继续道:“如果大家都觉得轻,说明是律法条例出现了问题。”
苏轼问道:“那你说该如何解决?”
老爹还是太君子了啊,他一个知州想处理两个无赖还不是信手拈来,不过苏过也不想父亲变得腹黑,想了想,说道:“爹爹会觉得他们罪过大而判罚轻,是因为觉得他们的行为危害到朝廷的和买制度,但其实他们只是煽动大家上缴劣绢,这个事说到底受纳官也是有责任的,他们太容易妥协了。”
苏轼点头认可,但他自然不会去找下属的麻烦,说道:“这是自然,但恶还是颜氏兄弟。”
“爹爹想要刺配二人,还因为颜巽昔日以患病为由逃脱牢狱之灾的事,”苏过笑道:“所以不妨从这些方面下手,收集颜家除纳绢之外的罪证,应该也足够让他们父子被判流刑了。”
“这么简单?”苏轼表示怀疑。
苏过笑道:“就这么简单啊,就是多费点时间而已,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然后您不插手,言官们对这个小案子没有兴趣,州里呈上去后,大理寺那边也会正常复核。”
这件事主要还是苏轼强烈的道德观在挥作用,急于惩罚这二人,不然走正常流程,数罪并罚,也是可以实现的。
宋朝有个小故事,开封府生火宅,包拯前往现场,有人问了句“是去甜水巷取水,还是去苦水巷取水”,便被盛怒的包龙图给斩示众了,那才是真冤枉,相比之下,苏轼想刺配颜家兄弟的举动,简直不得一提。
道德君子,有时候更会采用重典,毕竟律法对他们而言还是太宽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