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退出大殿。
同住持清谈的周玄礼分神看了她一眼。
邓隋身后跟了十来个护卫,全是好手,邓隋那三脚猫的功夫,一个都撂不倒。
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邓隋绕过几个回廊,停下脚步,转头问:“怎么?我要如厕,你们也跟着?”
护卫们尴尬地停在原地,茅房就在不远处,他们两人一队,四散开来,形成包围之势,不让邓隋有机会逃走。
邓隋哼了声,进了茅房。
推门而进的邓隋,让里头的小沙弥大惊失色,面红耳赤地提了裤子就要跑,被邓隋扣住了。
她快速地将江珩给她的印信以及一封信塞到小沙弥怀里,低声道:“偷偷把东西送到京城江家,或是大理寺元英大人处,事关天下苍生,大齐国运,万不可掉以轻心。”
小沙弥已经惊得合不拢嘴,邓隋往他呆滞的嘴里塞了一颗丸药,恐吓,“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这毒能让你肠穿肚烂而死,明白吗?”
小沙弥连滚带爬地出了茅厕,看到目光锐利的护卫们,连声‘阿弥陀佛’。
有护卫出动,拦住了那小沙弥,想要盘查。
邓隋走了出来,哼了声,“你个出家人不是六根清净吗?不就看了你一眼,能少块肉不成?”
小沙弥羞愤至极,挣开护卫,仓皇而去。
午膳时,周玄礼照例过来陪她用。
邓隋不待见他,他也无所谓,最近总是提起两人小时候的事情或是他的过往。
“我爹并不喜欢我娘,娶了她之后,时常在外厮混,后来更是伙同我的继母,在我娘生产之时,让她大出血而死,我占了嫡长子的位置,我继母容不得我,便找了个机会让乳母抱我上街,将我弄丢,阿隋,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猜丢掉我一事,我爹知晓吗?”
邓隋嘴里的饭菜难以下咽,嫡长子丢失,周家不可能不知道缘由。
可那日进周府,他那继母还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后来我找上门,周家根本就没打算认我,即使我和周老爷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替邓隋夹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命人将我打了一顿,扔了一袋银子给我,让我滚,毕竟,他已经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哪里就缺了我呢?我那常年吃斋念佛的祖母看不下去,将我接进了府。”
他凉薄地笑笑,“后来我才知道,祖母只是怕我继续将事情闹大,怕周家丢了颜面,这才捏着鼻子认了我。”
“你恨他们。”邓隋道。
“自然,我娘的仇不能不报,可是阿隋你知道,我一无所有,我只能任人宰割。”
他侧身用帕子捂着唇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腑都给咳出来,邓隋给他倒了杯水。
周玄礼收起染血的帕子,喝了水,笑道:“阿隋,你到底还是心疼我。”
他捧着杯子,苍白道:“十年前也是这样一杯水,我的祖母亲自递给我的,我知道有毒,可我还是得喝,因为我知道,为了名声,他们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把我给毒死,必定得给我留几年活头,可惜,我活得时间太过久了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大概做梦都没想到,如今,他们都要看我的眼色,一个个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我手上的刀落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单薄的少年想要为母报仇,对上庞大的家族,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赌上自己的性命,只想换个立足之地,他什么也没做错,可他的亲人,谁都想让他死。
邓隋怔怔,明明小时候,他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连花草都要呵护它们的生命。
他如何不让人心疼呢?
“那你五年前就能报仇了,为什么还没动手?”还任由这一大家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谁叫我祖母生了个好女儿呢?有诚王妃在,诚王哪里允许呢?我得以大局为重啊。”
他笑得欢快,“更何况,让他们痛快赴死,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吗?我要让他们每日做梦都不安生,让整个周家遗臭万年,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死了,也要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被挫骨扬灰,以此向我母亲,和我,赎罪。”
所以,他一定要助诚王谋反,也一定t要怂恿李明修起兵,他总归活不成了,那么这个肮脏的家族也该一同陪葬。
他从袖子里拿出邓隋交给小沙弥的印信,“这种东西怎能随便交给别人,收好了。”
邓隋接过来,悬着心问:“你把小师傅怎么了?”
周玄礼笑道:“将他交给住持了,没有动他,放心,伤了他,不是让你愧疚吗?你要给江珩送信,何必麻烦他,跟我说一声便是了。”
邓隋讽笑,“跟你说了,你就会帮我送?”
周玄礼深深地看着她,道:“你们两情相悦,你又如此思念他,我当然得让你们团聚,江珩爱你,护你,将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邓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惕起来。
“凉国十五万大军昨夜就破了宁州,徐州兵力不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我早已派人传信给江珩,道你在徐州,如今,他应该到了。”
邓隋蹭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你要他死?”
江珩到了徐州,没有见到她,反而面临凉军攻城,他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不可能弃城而逃,那么,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战死。
周玄礼收回目光,看向虚空,“阿隋,你走吧,从宁州绕道陈州,便能到徐州,马匹已经给你备好了。”
邓隋没有半分留恋,大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