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想明白,车就驶入了公交站。张与加推推他,叫他下车。他问他们接下来是坐这趟回程吗?张与加乐了,调侃他真以为他们就是閑着没事干坐公交车来回啊,今晚有演出,他们要在这里转车,去看现场。
那个地方刚开没多久,不好停车,上次老周去车被人刮花了,没找到肇事者,后来不了了之。所以他们来都不开车。
是个新组的地下乐队,林平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张与加是从哪弄到的演出信息了。场地很小,他被张与加拽着往前。负一层空气有些浑浊,灯光里总像弥漫着无处藏身的微尘,那令光束显得沉重不够轻盈。激光灯偶尔掠过,绿色劈在人脸上,红色涂抹在胸口。他听见架子鼓巨大的声响,贝斯手离台很近,他们不会有视线交彙,主唱的目光透过人群当中的头颅虚空在某一个点。随后音浪像喷发的火山爆炸开,林平手臂突然被人举起,张与加抓着他,随着节奏摇摆。
他乐感很差,张与加带他进拍,偶尔也会错,他们会跟前面的人撞上手腕,或是跟身旁的人擦到肩膀。无人在意。林平被张与加举起的手臂就像贫瘠土地里麻木生长的一根枝桠,它随着音乐摇摆,养分伴随节拍流进动脉。这是他们的光合作用。
张与加像一个疯子,跳到后半截,松开林平的手,跑到前排,站上护栏,背对着乌泱泱的人群,林平看清他瘦弱的身躯,薄薄的,像一片叶子,掉了下来。
林平被吓了一跳!他慌张地要去看张与加有没有摔到,可他根本寸步难行。出乎他的意料,张与加被一双双手托举着,如同某种仪式,林平不懂,他只知道张与加像被蚁群托举的一只蚂蚁,最终安稳落地。
张与加笑得开怀,林平看到他额头的汗珠,晶莹透亮。
结束以后,在缓慢的散场过程中,张与加开口问:“感觉怎麽样?”
“很不一样。”林平没有说吵,重金属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窦利钧带我看的第一场,差点没被人挤死。”张与加耸肩,提起往事,语气平淡,好像过往的激情岁月再被记忆提取,已经不複悸动了。“他带我看现场的时候,你应该正跟韩元就出入电影院呢。”
林平脸上的表情被明亮的光擦拭,就像无处遁藏的微尘,随之上下起伏。
张与加叹道:“这麽躁的场子,窦利钧就搁那儿站桩。他是一个音乐流不进去的人。音乐也好,文字也好,那都是一种符号,就像宗教信仰。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他那些无法消解的情绪到哪去了。”
林平被张与加问住,张与加扭头,汗湿的脸上凝聚着一种活力,他说:“你帮我问问窦利钧吧。”
“他那些无法消解的情绪去哪了。”
林平望着张与加,他们之间的隔阂随着音乐的散场又如夜色般围涌了上来。
张与加认真道:“你讨厌我吧?”
林平当真点头。
张与加笑出声,问:“原因?”
再年轻两岁,林平一定会羞于啓齿,可他也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今日,他抱歉道:“对不起,不是你的原因。”早在他跟韩元就谈恋爱的时候,韩元就不止一次提过,他的体型不够玲珑,不像女孩子。他那段时间拼命减肥,但高强度的训练使他体力不支,他无法瘦到韩元就口中的模样。
就像,就像系里那个张与加。
时至今日,林平才明白,无论韩元就口中提到的名字是谁,张与加王与加刘与加谁都好,谁都可以是那个人。独独不会是林平。
不爱就是这样的。不爱的人可以行使挥刀的权利。
“不好意思,”林平抿了抿嘴,“我嫉妒过你。”
张与加瞠目结舌,拧着眉毛说道:“他这样对你,你还喜欢他啊?”
林平讪笑道:“那个时候以为钱是他借给我的,想着他对我好,不好的事情就可以忍受。瑕不掩瑜。”
“不是吧,你也太委曲求全了。”张与加唏嘘,正色道:“你是喜欢窦利钧的吧?不是因为他纠缠你,你可怜他。虽然他确实很可怜…”张与加终于逮到嘴窦利钧的机会,反正窦利钧也听不见,他添油加醋道:“不是我拉偏架,就他暗恋你这麽多年,愣是谁也没找。我不是非要说他可以找一个你的替身,就是他,单纯的要命。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他就要这麽冷眼旁观你跟韩元就的感情一辈子了。”
“结果韩元就说要相亲。你知道吗,窦利钧巴巴上去给他介绍相亲对象,那可是韩元就啊!窦利钧最讨厌的人。为了得到你,”张与加肉麻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他上赶着给情敌找老婆。”
林平脸色不大好看,再听一遍,他心还是会被揪一下。他为窦利钧感到委屈。
张与加:“就你们现在住那套房,窦利钧追你之前就先买好了,为了把你接进去,装修都没来得及做。他迫不及待了。”张与加越说越过火,窦利钧在他口中就像一个情种。
林平耳朵都红了,却没有阻止张与加,张与加滔滔不绝,贬着窦利钧呈口舌之快。偏偏他越贬林平越心疼,到最后,张与加终于问出那句:“他没有扇过你吧?”
林平愣了下,暗暗道,没有,都是我扇他。为了给窦利钧留面子,林平什麽也没说。
张与加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俩好好的。”
林平郑重其事的点头。
他有点想窦利钧了,确切的来说,是很想。他想告诉窦利钧,哪怕只是毫无营养的废话,他也想对窦利钧说。说说话吧,他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