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还以为去了常青院几日,你便偏私于他了。”姜韶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悠然刮去浮沫,话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警告。
岁宁听着头上青瓷茶盏磕碰得当啷响,又一次颤颤巍巍低下头去,将尊严和体面一并埋入沁人的雪地里,“奴只听夫人吩咐,不敢生二心。”
适时,隔间里走出位少年,披鹤氅,衣锦袍,腰间容臭生香,拢袖而立,周身透着矜贵与冷傲。他行至岁宁身侧,俯身朝着上位者作揖,唤了声:“母亲。”
那冷淡的语调,岁宁再熟悉不过了。
姜韶瞧了宋聿一眼,施施然开口道:“你院里的婢子,可要领回去?”
宋聿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跪在雪地里的少女,此刻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将她平日里的骨气都折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可他又只叹了口气:“母亲若还要盘问,留她在此便是,儿先告辞了。”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怜悯,抑或是怀疑?岁宁无暇去探究他此刻的神情。少年离去的脚步掀起她身侧的几片雪尘,还真是意料之中地令人寒心吶。
只是夫人没再盘问她,只留她独自一人在雪地里跪了许久。
直至滞钝、麻木,再也不愿将她的背脊直起。
风急雪漫,那一夜回常青院的道路极漫长。
1伧奴:指原籍为北土的奴仆。
蒲柳不及冬,折绵总摧残
灯笼中的烛火被湖风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灭。
岁宁将从栖春居得来的书卷揣在怀里,又拢了拢衣衫,提着灯缓缓而行。
谁料身后剎时伸出一双手,将她推下结满冰的湖里。碎冰与湖水灌进冬衣里,寒意犹如锥心刺骨的痛,刺进她鲜血淋漓的皮肉里,使之蓦然清醒。才挣扎着爬上了岸,背后一记闷棍又令她跪倒在地。
彼时在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管事,此刻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寒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岁宁颤抖地擡起手,摸到了发髻上的银簪,却瞥见他身后尚还有两名杂役。
刘晟嗤笑道:“我在宋府做了十四年管事,你告了密又如何?常青院的那位向来做不了主,如今哪还护得了你?”
“”岁宁低垂着头,攥着那本已经湿透了的书卷,一言不语。
任由刘晟踩着她的裙摆,张牙舞爪道:“怎麽?去了常青院,就忘了怎麽乞怜吗?”
岁宁忍住齿间颤栗,连指甲抠烂了书封都浑然未觉。可是想到贺奚的死,她最终还是在活着与死去之间选择了委曲求全。
她麻木地开口:“奴知错了”
“还有呢?”
“再也不敢了”
“今日只给你长个教训,免得来日连自己的地位都认不清。”
黑暗之中,男人笑得愈发得意,带着身后的两名杂役扬长而去。
风雪冷冽,寒意透过湿漉的衣裳如同尖针般刺进了她的骨子里,已分不清是冷还是痛,唯有恨意格外清晰。
昏黄的烛光透过书房的镂花窗,映照在檐下石阶上,是这清冷的院子里唯一一点暖意。
她扶着树干,一步一步踱回院子里。脚步声惊起树上的麻雀,抖落了枝干上的积雪。
宋聿听见院里传来的动静,他举着烛台出了门,立在台阶上,冷声道:“我原以为你成了青璃院的人了,如今又回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