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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愿五(第2页)

“月贞。”是琴太太在喊。

月贞忙正了身子向前:“太太您吩咐。”

“暂且还用不上你们,你们妯娌三个这几日只在老爷榻前侍奉,轮着来。你是长媳,今日就是你,明日是芸娘,后日是巧兰。别的也就罢了,可要亲自喂老爷吃饭喝水。老爷有什么吩咐,先到屋里回我。”

众人散了,只将月贞留在屋内。正有些手足无措之际,抬额一瞧,了疾还在椅上坐着。

忽然人去楼空,天井那口大缸里跳起一尾红鲤鱼,把水扑得哗啦啦响。两个人嵌在隔扇门框的两端,纹影落在白墙上,像一个阴冷的笼子关住了两个人。

月贞方才还有些害怕,在这里对着个将死不死之人,何况是大老爷。她往日瞧见大老爷就有些恐惧与恶心,觉得他是从坟里爬出来的一副朽骨。

但了疾在这里,她忽然就安定下来,法师最能驱邪祟。

她故意问:“你怎的不走?”

了疾整衣起身,“我还要进去看看大伯。”

月贞忙起身跟上,里头有两个丫头在服侍着喂药,月贞去接了碗,尽她的孝道。然而大老爷除了还有些微弱呼吸,简直形同死人,连枕头也倚不住。

“不用喂了。”了疾坐在床沿上搀着他睡下去,驱散了丫头,“方才大夫都说了,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

,就是仙丹也无力回天。”

“啊?”月贞朝门帘子探探头,端着药碗举措不定,“这药是喂给活人看的,没指望能治老爷的病。”

“原来你知道。”

月贞将碗搁在床头,搬了根杌凳在床前坐着,膝盖对着他的膝,“我又不傻。后事都预备妥帖了,谁还安心要治他?只不过要大家面上好看。”

了疾笑了笑,扭头斜睨着大老爷的脸,闷了半晌,忽然开口:“我父亲常说,人活在世上就凭一份清白,一份体面。”

日头落下屋对面的廊檐,屋里登时光线晦暗。月贞听得稀里糊涂,起身去将那碗药倒进一盆结着红豆果子的盆栽里。回身见他已闭上了眼,拨转持珠,又在诵经,大有其后无言的架势。

她坐回来,毫不避讳地看他的脸,反正他也瞧不见。他淡绾色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露出一点点整齐洁白的牙齿。令她想起在哪本书上看见过的词,“口舌生香,甜津拌蜜。”

人的唾沫有什么好吃的?她没尝过,但不妨碍她想凑上去将他的嘴咬一口。单是个念头就足够惊心动魄,她红着脸,趁没人看见,偷把自己的下唇摸了摸。

“鹤年,你是在赶着为大老爷超度么?”

了疾掀开眼皮,便撞见一双星眼含情。

光影轮转,屋子又渐渐明亮起来,太阳斜落在床沿底下围板上,照活了上头的雕花。是浮雕一片竹林。小慈悲寺的居舍后头也有这样一片

野竹林,了疾似乎听见居舍里的风声。

真是奇怪,月贞近乎赤骨的眼睛非但没令他厌恶,反倒令他想到“好风长吟”四个字。旋即又想到“盛极必衰”的道理。

她炙热纯真的感情,能不能如同林野的风经世不绝?

竟在一个惝恍间,想到哪里去了?了疾闪回神思,低头一看,手里还握着持珠,简直叫他羞愧。

他没敢抬眼,低着眼叹了声,“多少罪孽都是今生的事,人一死,什么都能得到了结。”

月贞看似规矩地坐着,却渐渐将脑袋偏下去捞他的目光,“噢,你们佛家是讲因果轮回的。那你替我看看,我上辈子是个什么人?”

“大嫂是不信鬼神的。”

“你怎么晓得我不信?”傍晚的风穿帘而入,卷起她的裙去贴他的衣摆,引来逗去的,像两个人在暗中矜持地调情。

她为这点想象窃喜不已,把两手摊在他眼皮底下,盈盈笑道:“要看手相么?从前有个老和尚说我是克夫命,就是瞧的手相。你也替我看看,要真是克夫命,你想法子替我改改好了。”

那两只手因为久不操劳的缘故,变得光滑细腻了。掌心有些泛粉,交错着崎岖的纹路。了疾骤然有种冲动,想伸出手替她抹平那些坎坷的细纹。

为这一点冲动,他有些恨上了自己。对自己严苛地正了腰板,把眼转开了,“命由天定,天定的,如何能改?”

送出的手他不托,月贞只好地

收回胸前,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握着,尴尬地揉搓。心却不死,“怪得很,我好像上辈子就认得你,你信不信?”

了疾瞥她一眼,面色冷淡,“大嫂又在胡说。”

“胡说么?你想想是不是你上辈子也就认得的我,所以今生我总是胡说惹你的生气,但你转眼就忘了,仍然待我很是周到。”

了疾眼底兜着点漠然的笑意,“我哪里待大嫂格外周到?我待巧大嫂芸二嫂也是一样周到。”

月贞先前也以为是这样,还为此生了一场闷气。但那是头先的事了,她越来越认为,他待她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只是说不上来。

她不服地轻哼了声,“要是这会是芸二奶奶留在这里侍奉,你也留下来陪她?”

这话叩到了疾心门上去,他从未想过这种假设。当时留下来,只是想到月贞从前见大老爷时,目光总有些惧意,像是见着个鬼。

要换作别人……别人是不怕大老爷的。

也许她猜得对,但他不能认,于是只认其一,也算不得诳语,“我留下来是为给大伯诵经。”起码这是真实的一部分,他说得理直气壮。

“随你怎么说。”月贞不屑地撇一下嘴,呵呵发笑。其实她也没根据,不过是诈他一诈。

可什么也没诈出来,了疾又闭上了眼,继续默诵经文。念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额上发了些汗,月贞想趁势迤逗。由袖里摸出条帕子,正要抬手给他揩,偶

然眼一斜,大老爷在枕上木怔怔地睁着两眼!

大老爷不知几时醒的,那张黑洞似的嘴又张着,眼窝深陷,显得整张脸格外狰狞。像祠堂里那些画上的人,几分森森的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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